他聽說美國是一個講究證據的國家,他們沒抓到自己現行,只要自己不承認,那他們就沒有招。
被押到警局時,有警員粗聲粗氣地問朱守成,有沒有能爲他交保釋金的人,如果有的話,他今天晚上可能就能走好狗運,不用在監獄過夜了。
朱守成面對着橙紅色的電話機,直嚥唾沫。
在美國,他唯一的親人就是兒子了。
可那些錄像和照片,他真的沒有勇氣讓兒子看到,因爲他不敢保證,兒子還記不記得其中那些孩子的臉。
猶豫之間,那警察已經不耐煩起來:“你有沒有人可以聯繫?”
朱守成問了一句:“保釋金得多少錢?”
“視情況而定。”警察對他格外不客氣,“照你危害社會的可能判斷,十萬美金吧。”
“……十萬?”
朱守成駭了一跳。
即使學習了英語,他的中式思維仍是根深蒂固,一遇到這種事情,本能地便開始搬出大道理,質疑對方動機:“你們無端懷疑我在先,侵犯個人隱私在後,這分明是敲詐勒索,我要聯繫大使館……”
對方卻根本不接他的茬:“有人可以保釋你嗎。”
話是這麼說,朱守成連兒子都不敢聯繫,又怎麼敢輕易聯繫大使館。
他現在心還是慌的,手也抖得厲害,根本想不到好的藉口來自圓其說。
他想,不如先冷靜一下,反正兒子再過幾個小時就下班了,很快會發現自己失蹤,到時候自然會找過來,自己用這幾個小時把思路理清楚了,和他面談,效果可能比隔着電話更好。
思及此,朱守成答道:“暫時……沒有。”
對面的警察毫不掩飾地冷笑一聲,刷刷刷簽下一張單子,把他交給了另一個警察。
對於這等惡劣態度,朱守成敢怒不敢言,只好暗暗記住了他的警號,準備出去後就立即投訴他。
他先是被帶入了一個臨時拘留室裏,四四方方的水泥小房間,一面是鐵柵欄,其他三面牆的水泥都未抹勻,毛毛刺刺的。除了一個鐵質馬桶,一個不斷滲水的盥手池,一張標準尺寸的鐵牀之外,一無所有。
今天是陰天,即使是正午,秋深的風也仍吹得朱守成脊背生寒,裹了那帶着消毒水味的被子,看着外面一個打瞌睡的胖女警,他心中浮出層層的不安和惶恐,多次強逼自己冷靜下來思考也沒有用。
冰冷的手銬還銬在他手腕上,時時刻刻地提醒着他它的存在。
對於朱守成來說,這真是莫大的侮辱了。
手銬讓他根本無法思考,朱守成蜷身縮在牀上,甚至忍不住冒出想要砸毀它的暴躁念頭,心裏的委屈股股上涌,把好不容易完整起來的思路一次次衝得七零八落。
很快,有人來了,指着他用美國方言嘰裏咕嚕說了一串話,聽意思好像是要帶他去什麼“jail”。
按朱守成的英語水平,只能將它翻譯成“監獄”,並不很能區分這個單詞與“prison”的區別。
但朱守成越走越覺得不對勁兒。
他被領到專門的地方,拿了囚衣,拿了毛巾,還取了配套的鞋子。
……這怎麼看起來是要他在這裏長住的意思?!
端着臉盆、被推入囚禁了六個人的集體牢房時,朱守成被從狹窄地方里瞬間投來的數道陰惻惻的視線看得汗毛倒豎。
他故作鎮靜地邁了進來,縮在唯一的一張空牀鋪裏,打着腹稿,打算爲電腦裏那些東西的存在找一個由頭,絲毫不覺獄警對他鄙夷中帶了那麼一點同情的詭異態度。
門還沒關上時,一個矮個子少年披着囚衣拖着拖鞋來到門口,用墨西哥語問了獄警幾句話,緊跟着,回頭望向朱守成的眼神也變了。
鐵門轟隆隆地關上了。
朱守成覺得小室內氣氛怪異,墨西哥少年手腳並用地上了其中一間鋪,對上鋪裹在被子裏的人悄聲耳語了幾句。
朱守成假意裝作沒看到,不想惹是生非,誰想他剛剛坐定不久,一片高大的陰雲就悄無聲息地落至他身側。
朱守成擡起頭來時,着實驚了一跳。
朱守成已經算高的了,可那馬臉的白人男子不知道是吃了什麼,要比他硬生生高出了半頭來。
他渾身都是膚淺的痞氣,看起來對被關起來一事毫不緊張,顯然是個常年故意犯點小事兒,好跑到監獄裏來蹭喫蹭喝的流浪漢:“先生,你是因爲什麼被關進來的?”
朱守成言簡意賅:“一個誤會。”
流浪漢卻是個纏人的,被朱守成拒絕,仍是沒皮沒臉地湊過來:“說說看嘛,不然多無聊。”
朱守成有些嫌惡他口腔裏的味道,敷衍道:“沒什麼好說的,他們搜查我的家,發現了一些違禁品……我不是故意的。”
流浪漢做了個燙吸的動作,示意他:“啊?”
朱守成急於想要擺脫他:“不是吸‘毒,是……電腦。”
流浪漢恍然大悟:“哦,我猜一下,你進入了不該進入的網站。”
說話間,剛纔伏在牀上、聽墨西哥少年說話的人翻身坐了起來,同樣是墨西哥長相,下巴上鬍髭生得亂七八糟宛如雜草,看起來也是個資深流氓。
他揉揉眼角的眼屎,又把搓下來的穢物放在指尖捏碎:“夥計們,來樂子了。一個戀童癖。”
朱守成一顆心注了鉛似的,猛地往下一墜,扯得他腔子生疼:“我……我不是!”
他瞧出情勢不對了,自然不指望再拿“愛情”那套詞出來說服他們。
他硬起脖子,極力解釋:“我不是,你們誤會了。”
墨西哥少年用蹩腳的英語道:“我們打聽過了,你電腦裏存了好多亞洲小孩子沒穿衣服的照片,找不到來源,非常有可能是你自己拍的,而且,你以前還是個老師。”
朱守成的冷汗刷的一下就下來了。
這些人果然是監獄常客,竟然和那個獄警熟悉!
剛纔,這少年是在向獄警打探情況……
鬍鬚男懶洋洋伸了個腰,側身躺着:“好好招待他。誰表現得好,出去後我給誰獎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