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裏,鄭九州除了練功,就是坐在陽臺上發呆。

    盛夏的江城,空氣裏悶熱又潮溼,樓下的火鍋店升騰起的氣息充滿了牛油和花椒的味道。

    李欣送給鄭九州的那株大綠蘿已經死了,鄭九州換了個一模一樣的新的,一直養着。

    沒事的時候,他就坐在陽臺上,看着遠處的山巒和樓下的街道,以前那是他和李欣談戀愛時,經常逛街喫飯的地方。

    老街坊很破舊,但卻很溫馨。

    那幾家蒼蠅館子髒兮兮的味道卻很好,左邊有家奶茶店是李欣最喜歡的,尤其是奶綠加黑糖珍珠,還有右邊有個夾娃娃機,自己在那裏從來就沒夾到過娃娃,每次都是偷偷買一個送給李欣。

    鄭九州有時候也會在想,李欣現在怎麼樣了?很久沒有她的消息了,是不是開始新的生活了。

    每個人的生活都要繼續,這是每個人的歸宿。

    只是鄭九州還一直保存着那個舊手機,永遠都是充好了電的。

    在夏天即將過去的時候,那個老舊手機又響了一聲,鄭九州想了片刻,還是拿起了手機,他接到了李欣發給他的最後一條短信:我準備結婚了,愛人是醫院的一名醫生,謝謝你曾經陪着我、保護我,我知道有些事你不好告訴我,我也知道你很爲難,所以我也不問,希望你有一個更好的將來。

    這真的是李欣的最後一條短信了。

    鄭九州看着這條短信,一時間思緒萬千,他覺得這是早有預料的事,可是真的等這一天來臨,他還是覺得自己的心裏像少了什麼東西,很不好受。

    就像夏末的山野,有風和蟬鳴,有晴空萬里,卻抵不過空蕩蕩的思念和這個即將離去的季節。

    鄭九州在陽臺上坐了一天一夜,坐到了日升月落,看完了一整天的陰晴變化,都沒有起身。

    他很清楚,自己應該祝福李欣,應該替她感到高興,畢竟她有了一個更好的歸宿,不需要再承受自己這樣的折磨。

    這是好事。

    所以,就這樣吧。

    鄭九州決定像阿丙一樣外出雲遊。

    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太多能讓自己留戀的東西,親人基本上一個個都去世了,愛人李欣也有了歸宿,他想來想去,這個世界上還能值得他尋找的只有他父親鄭金德了。

    夏天的江城炎熱異常,鄭九州在雲遊之前,突然想去看看許久未見的姑姑。

    鄭九州的姑姑叫鄭金鳳,是鄭金德的姐姐。

    鄭金德有三個兄弟和一個姐姐,只是鄭金鳳一直跟鄭金德關係不是很好,嫁到江城後,也很少和鄭家來往。

    在鄭九州家出事後,她才把鄭九州接過來領養,而鄭九州從部隊退伍後,她就把房子留給鄭九州,自己搬到敬老院去住。

    按照鄭金鳳的說法,鄭金德全家都是怪物,跟他們在一起都要遭受無妄之災,所以沒事還是離鄭家的人遠一點,這句話也包括了鄭九州……

    所以,鄭金鳳這些年一直是躲着鄭九州的,鄭九州要來看她,她大多數時候也是避而不見。

    其實從情感上,鄭金鳳還是很喜歡鄭九州的。

    因爲這個外甥從小就聽話懂事,跟了她之後,一直沒給她添什麼麻煩,反而一從部隊回來,就會幫忙幹這幹那,比做兒子的還勤快孝順。

    可是,鄭金鳳還是恨透了、怕死了鄭金德一家人。

    鄭九州久了也知道他姑姑的想法,所以都是定期託人給他姑姑送點東西過去,或者只是遠遠地看一眼。

    這一次也是一樣,鄭九州遠遠地看着,感覺他姑姑又蒼老了一些。

    久了,鄭金鳳還是發現了鄭九州,這一次很意外,她主動來和鄭九州見面。

    兩個人坐在樹下的長椅上。

    “姑姑,這裏還好嗎?過得還習慣嗎?”鄭九州問。

    “有啥習不習慣的,在哪裏都差不多,不過有喫有喝,還有人照顧,反正也不賴。”鄭金鳳這幾年越發蒼老了,只是口氣還是那麼冷漠。

    “我爸……”

    “你爸怎麼了?”鄭金鳳很緊張。

    “他……”鄭九州想了很久,最後還是吞回去了,“沒什麼,就是有點想他了。”

    “想他幹什麼?你家要不是因爲他,能家破人亡?”說起鄭金德,鄭金鳳就是一肚子氣,“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迷上那個邪教,一天到晚不務正業,我跟弟妹說了幾次了,她說她也沒辦法,唉……”

    “你最近是不是聽到什麼消息?”鄭金鳳一臉狐疑。

    “沒有啊,沒什麼。”

    “沒什麼就好,九州,我告訴你,千萬別再管你爸了,靠近他的人沒一個好下場!”鄭金鳳說到這裏,不禁流露出一絲僥倖,“整個鄭家只有我看出了他的歹毒,早早地就和他劃清了界限,最終也只有我鄭金鳳沒出事,只是我那些弟弟啊……”

    鄭金鳳說到這裏還是忍不住哭了起來,哭了一陣,她又說道,“九州,你以後還是別來看我了,我一看到你就想起那天的事,心裏就特別難受,反正我這裏什麼都好,啥也不缺,你自己就好好賺錢,養家餬口,討個老婆結婚生娃吧。你姑姑沒什麼本事,沒什麼好留給你的,那套房子就留給你吧。”

    “謝謝姑姑。”鄭九州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把鑰匙,又說道,“姑姑,其實今天我是來跟你告別的,我準備出一趟遠門,可能很久不會回來了,這是家裏的鑰匙,我已經收拾乾淨了,你有空可以搬回家住。”

    鄭九州放下了鑰匙,用紙巾替鄭金鳳擦了擦眼淚。

    “姑姑保重身體,你是我唯一的親人了,你有什麼事,一定記得給我打電話。”

    鄭金鳳有些淚眼婆娑地看着鄭九州,然後擺了擺手,故作很無所謂地說道,“你走吧,你也不用管我,我一把老骨頭了,真的沒所謂了,你自己保重好身體,將來結婚生小孩了,續了鄭家的香火,記得給我發個照片。”

    鄭九州點了點頭,但他不知道,這是他最後一次見到鄭金鳳,因爲在他離開江城的第二年,鄭金鳳就離奇去世了。

    據說,是鄭家的魂魄在召喚她。

    那一天夜裏,鄭金鳳滿院子地狂奔,口中大喊着,“你們不要靠近我,我已經跟你們沒關係了,爲什麼還要帶我走!”

    後來,她喊累了,喊啞了,又安安靜靜地坐在地上,說了最後一句,“不要帶九州走,他是個好孩子,要帶的話,那就帶我吧。”

    然後,她垂下頭,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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