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枕雲低頭看看腳下,雙腿被趙墨修長筆直的雙腿困束其中,往前挪一寸都不行,擡頭望他,口中艱難地嚥了咽。
趙墨又生氣了。
像是一種壞習慣,吳枕雲總是有些怕他生氣,這個習慣總也改不掉。
遇白哥哥又生氣了,是不是因爲小云兒走得太慢跟不上他?還是因爲小云兒捏泥人把手腳弄得髒兮兮的?或者是因爲小云兒在亭子裏看書發睏睡着了?
她環抱住趙墨的腰身,側臉貼在他心口上,低聲道:“趙遇白……”小手揪着他後腰的衣料扯了扯,用前額蹭蹭他的頸下,軟糯地念着他的名字,水潤潤一雙眼眸望着他,道:“趙遇白……”
遇白哥哥不要再生氣了,好不好嘛……
今時不同往日,趙墨並沒有因此而和緩臉色,低頭看着貼到自己懷裏的吳枕雲,仰了仰脖子,緊咬着牙關。
吳枕雲踮起腳尖,試圖碰到他仰起的臉,道:“你就讓我出去看一看嘛,若是沒什麼事我就回來,萬一真的有急事呢?”
楊文詩半夜敲門說大理寺有急事是她預先安排好的,可世事難料,若大理寺真的就在今晚發生了急事,那楊文詩說的就是實話了。
吳枕雲還是得出門去一問究竟才能放心。
趙墨又何嘗不知其中的以防萬一,但他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在新婚之夜時讓她踏出這個房門,將她整個人抵在衣櫃前,猩紅的雙目灼灼地燃燒着她無辜的杏眸,燃盡她的可憐與膽怯,最後只剩下不滿與倔強。
無數次都想要將她恨之入骨,卻無能爲力,想要徹徹底底地報復她一次,卻遲遲下不了手。
反反覆覆的肆虐和折磨,是吳枕雲帶給他的,既如此那也讓她嘗一嘗此中痛不欲生的滋味。
兩人僵持許久之後,趙墨側身一退,懷裏那人怔了怔,下一瞬立馬逃開了他。
她在門口處站定,伸手打開門……打不開!努力……還是打不開。
想起來了,這門是趙墨關的,反鎖時扣上複雜的機樞,吳枕雲一時半會兒沒辦法打開。
“趙遇白……”吳枕雲扭過臉懇求身後的趙墨道:“幫我開門。”
趙墨走上前去,三指輕釦兩下門栓,掌心再一推,門就打開了。
吳枕雲看看他的臉色,再看看門外的天色,半夜子時,階前堆雪,應是圍坐小火爐,枕於暖榻牀帳中。
她兩指理了理襴袍衣襟,走出了婚房。
吳枕雲從婚房繞過徹夜通明羊角燈的穿廊走向府門,每走一步都要往後看一眼趙墨,而趙墨一直在她三步遠的地方,她走兩步,趙墨走一步。
趙墨劍眉一凜,她就嚇得腳下一頓,趙墨眼眸一暗,她就慌得雙肩顫抖,趙墨若是輕咳一聲,她便如驚弓之鳥一般,猛地往前跑去。
府門外,楊文詩站在馬車前等候已久,見她出來趕緊跑上前去同她說大理寺並無急事。
若是可以,吳枕雲希望大理寺有事,還與楊文詩低語說要不把大理寺給燒了。
楊文詩不打算助紂爲虐,義正言辭地拒絕了她的提議。
吳枕雲站在府門外目送楊文詩的馬車遠去,直到馬車拐入街口不見了影,直到連聲也聽不見,她才捨得轉過身來。
府門內,是趙墨,他就負手站在那裏,那雙和黑夜融爲一色的眼眸一直盯着她看。
她低着頭走進府門,跟在趙墨後邊回屋,知趙墨此時不好惹怒氣盛,她低着頭裝乖,快步小跑上前拉住他衣袖,不敢吱聲。
趙墨步子大,吳枕雲得急急走着才能緊緊跟住他,走了一小段路就已氣喘吁吁,臉頰生熱,冬夜裏前額竟還浮了薄汗。
快走到屋門時,吳枕雲察覺趙墨正暗暗數着什麼東西。
吳枕雲輕輕喘着氣,問他:“你數什麼?”
“步數。”趙墨淡淡道:“你的步數。”
“步數?”吳枕雲忽地回想起剛纔出府時趙墨好像也在默默數着什麼,只是當時她心有慌怕,並不敢開口問他。
她不解道:“你數我的步數做什麼?”
趙墨回過頭,站在廊前堆滿雪的石階上,一字一句咬着重音道:“踏一步,疼一時,踏十步,疼一夜,踏百步,疼十日,踏千步,疼百日……”居高臨下望着她的臉,道:“吳枕雲,你今晚既然敢踏出這道門,就該知道我不會給你什麼好下場。”
颼颼的寒風將他冰冷刺骨的話吹散,一顆顆細碎的雪粒落到她身上,骨髓都凍得打顫。
“趙遇白,你……你……你怎麼不早說!”吳枕雲下意識地後退兩步,還差點趔趄了一下,“你要是早說,我半步都不會踏出來的。”
吳枕雲見勢不好,拔腿就往屋裏跑,肩膀不小心撞過趙墨的手臂時,口中還碎碎念着:“好冷好冷,回屋睡覺,回屋睡覺!”
趙墨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輕輕一哂,眉眼間終見些暖意,轉身進屋。
一進屋,趙墨就看到吳枕雲在暖榻前彎着腰匆匆忙忙鋪開褥墊,撣開被子,再踢掉長靴,脫掉外衣,動作利索地爬上暖榻去準備睡覺。
趙墨臉上沒什麼情緒,大步走到牀帳前,背對着暖榻上的吳枕雲,兩指解開肩上繫帶,脫下身上的深緋襴袍丟到衣桁上,露出純白的內襯中衣。
他三指扯下衣襟,說道:“過來。”
語氣平靜如常,潺潺水流般,不是命令的口吻,卻不得違逆。
吳枕雲望向他的背影,坐在暖榻上,兩手糾纏着猶豫遲疑許久,最後挫敗地低下頭,道:“哦。”
從暖榻上走下來到他身邊,順着他眼神的示意坐到牀邊,端端正正的,像個受欺負的小娘子一般,垂着可憐巴巴的眼眸,不敢擡頭看他。
趙墨強忍着一把抱住她,安撫她的衝動,別過臉去,毫無感情地說道:“睡裏邊。”
“好。”吳枕雲脫掉長靴白襪,爬到牀帳裏面的位置去,雙臂抱着屈起的雙膝,蜷縮在角落裏。
趙墨擡眼看她,道:“躺下。”
吳枕雲很聽話地鑽入被子裏,乖乖地躺下,兩手貼在身體兩側,一動也不敢動,杏眸裏那漆黑的瞳仁不敢亂轉,披散下來的頭髮絲不敢亂揚。
趙墨掀起漫開薔薇繡紋的鵝絨被褥,與她一起躺下,揚手,紗帳緩緩而落,將兩人與紗帳外的冬夜隔絕開來。
牀帳之內,吳枕雲的身體幾乎是貼着牆睡的,挨着牆壁的肩膀冷冷的,兩隻緊貼在身側的手攥着,手心熱乎乎的生汗。
趙墨伸長手臂,道:“過來。”
吳枕雲偏過臉怯怯地看他一眼,昏暗的牀上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盲猜他此時應該還在生她的氣。
“好。”她答應道。
被窩裏的身子轉兩圈,轉到趙墨的手臂上,靠入他懷中之後就不敢再有什麼動作了,連喘息聲都努力壓下來,一輕一重的小心翼翼呼吸着。
趙墨垂眸望着懷裏的人,手臂收緊,道:“叫夫君。”
“夫君。”吳枕雲順從道。
趙墨薄脣落在她發心上,獎賞似的低吻着,沉沉的心口被她簡簡單單的兩個字來回滾過,驚動了壓抑許久的渴望。
他嗓音喑啞,低聲道:“說你願意。”
“我……”吳枕雲不知他爲何要自己說這個,心裏納悶着,可若是開口多問他一句,他肯定又要生氣,點頭道:“嗯,我願意……唔……”
何苦來哉,何苦來哉!
吳枕雲一開始若不動那些歪心思,興許還能和趙墨撒撒嬌,求求饒,讓他放過自己,現在好了,別說是喝醉裝吐,就是喝藥裝死都躲不過了。
趙墨此人最在意她逃婚的事,吳枕雲偏偏不長記性,動不動就想先跑爲上,這次還是在趙墨的眼皮子底下跑的,大意了。
吳枕雲從來不知道趙墨居然還有這麼無情兇狠的一面,自己怎麼求饒他都不肯放開自己,她覺得自己委屈得很,可這點委屈很快又被席捲而來的疼痛衝散殆盡。
頭好暈,近在眼前的趙墨怎麼變成這麼模糊了,她眼前好多好多細細碎碎的燭光,一點一點落在趙墨的臉上。
恍恍惚惚之間,她好像聽到了遇白哥哥叫她“小云兒”。
“小云兒乖,小云兒不疼,遇白哥哥揉一揉,吹一吹就不疼了。”
“小云兒別哭,哭壞了嗓子又得吃藥了。”
“小云兒睡了?遇白哥哥還沒睡,小云兒怎麼能睡呢?”
遇白哥哥……不對不對,遇白哥哥纔不會又對她兇又說好話呢!這麼心口不一的,他肯定不是小云兒的遇白哥哥,你走開!你走開呀!
“遇白哥哥,小云兒可憐死了!”
“遇白哥哥不要欺負小云兒!”
“遇白哥哥,抱抱小云兒好不好?”
她的遇白哥哥說:“好好,抱抱我的小云兒,乖乖睡覺了。”
牀帳內本該是低聲哄勸後安穩入睡,可屋內燃燒的紅燭,喜慶的剪紙畫與御風的窗櫺都聽到了牀榻吱吱呀呀的聲響。
噓,是新婚之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