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明言而後 >榮臻皇后(十二)
    榮臻的雙臂放鬆下來,垂在矮桌面上,任由雲楷緊緊抱着她。

    驚恐使雲楷失了控制,下意識的本能行爲因爲力量過猛弄疼了榮臻,只是他不知,她也不說。

    無法抑制的顫慄從雲楷身上傳至榮臻,他目光呆滯,恍如獨自置身在冰窖,寒冷與恐懼將他籠罩,無路可逃。

    “…聽說過五年前奪權的事情嗎?”雲楷的牙齒都在顫慄,不能好好的完整說話。他雙臂裸露的皮膚冰涼又潮溼,貼覆在榮臻的脖頸間。

    “略有耳聞。”奪權的消息傳到邊疆,離事情發生隔了半個月,朝野早已正常運作。整件事情發生的快速又不經意,讓所有人措手不及。如同臨時起意的謀殺,動手之人還是文弱書生般的寧王。

    雲楷靠在榮臻懷裏,眼睛像使鈍了的刀,茫然又神經質的看着房間某一角,不曾眨眼:“會害怕嗎?”

    “天命如此,有何可懼,每個王朝都有這樣的經歷。”在榮臻看來,只要君王是個能分辨是非的賢王,重忠誠輕小人,讓百姓安居樂業,誰做君王都不重要。更何況這樣的事,她管不着,也不想管。即使新王朝想要對付他們榮家,只要虎符還在父親手裏,他人亦不能拿榮家如何。

    “我很害怕。”雲楷彷彿想起了什麼,幽幽說道:“那天,我跟在久未進宮的父親身後,想給他一個驚喜。本是明媚的天突然昏暗混沌,還下起了暴雨。我因心中喜悅並無在意,加快了腳步,可能是雨聲淹沒了我的腳步,父王並沒有發現我,直接進了房間。”

    雲楷的聲音輕而沙啞。他自小跟着皇祖母生活,母后去世後父王憂傷成疾,身體大不如前,不能好好照料他,也不放心別人看管,所以就託付給了皇太后。

    “可是等了很久,父親都沒有出來。我好奇又沒耐心,就悄悄地推開了門。”雲楷的聲音猛然高昂,眼睛瞪得圓大:“電閃雷鳴間!我…看見父王拿着劍…而劍刺入了皇叔的肚子。”

    榮臻皺眉,着實沒想到雲楷竟然目睹了寧王殺人。

    “血流了一地…流到了我腳邊,浸溼了鞋底…”雲楷斷斷續續的講述着,他雙眸含淚,眼神茫然:“父王的劍落在了地上…彷彿看不見我般從我身邊經過…我叫喊他…他也不理我…”

    窗外雨越下越大,榮臻把雲楷抱在了雙臂中,他這樣的孩子根本無法接受這樣的畫面。

    “那天后我很害怕血…同時又因爲這份害怕而憎恨自己的懦弱。”

    “都過去,楷兒。”榮臻拍着雲楷的背,響起奪權的事傳到邊疆時,他們正在商討如何防守敵人的進攻。蠻族攻勢猛烈,容不得點滴疏忽。

    榮鋒讀完信後,整個人都愣住了。榮毅見狀上前詢問,父親只說了五個字:“宮裏變天了。”

    榮毅心領神會,也愣在原地。他們還在鎮守邊疆,雲國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榮鋒決定壓下消息,不能讓士兵軍心渙散,此時正是雙方交戰的關鍵時刻,萬不能引起動亂。

    “不管朝廷怎麼樣,仗還要打,邊疆也要守。”一直沒說話的榮臻始終鎮定自若,她看着地圖,在上面圈畫着什麼:“我們應該慶幸某人不在,不然以他的嘴什麼祕密都形同虛設。”

    “臻兒說的對。”榮鋒不由嘆氣:“爲父情感用事了,我真是不能相信做這事的是宅心仁厚的寧王。”

    榮臻搖了搖頭:“並非如此,爹爹知道寧王爲人,所以得此消息會覺很詫異,不能接受。我對寧王並不瞭解,只是單純以知情者的身份來看待事情。”

    “知人知面不知心。也許他蓄謀已久,只是打了現在才露出真面目,父親還是不要爲這樣的事情傷神了。”榮毅在旁說道,他看事不帶感情,又因通謀略,所以對人看法會不由自主往最壞的方向想。是自保,也是多疑:“權利,金錢的誘惑對人影響最大,即使是寧王,也不足爲奇。“

    榮鋒搖搖頭:還是不願相信這個事實:“聽聞寧王妃難產死後,寧王整個人就垮了,性情大變,連自己的孩子都不願意多看你一眼。”

    “所以,王妃之死,和先王有關?”榮臻詢問道。這話雖然疑問,榮臻說出口,卻又顯得這樣篤定。

    榮鋒和榮毅都爲之一振,他們誰都沒往這方面想過,而榮臻的話卻將整件事一下點名了。

    榮臻雲淡風輕間道出了一個極大的可能性,她是敏銳的,總能一針見血直切扼要。戰場上如此,情商上也是如此。

    “能讓寧王提刀殺人,也許除了仇恨,少不了好事者慫恿。畢竟誰會防備一向柔弱的寧王?誰又會相信宅心仁厚的寧王能做出這樣的事?”

    榮臻放下筆,伸展筋骨:“這種事,就看誰最得力就行了。畢竟喫力不討好,沒人會費盡心思,只爲他人做嫁衣。”

    榮臻把一顆棋子放在了敵方據點上,嘴角露出一絲悲涼笑意:“一個人的性格是不會變的。但人心脆弱,會被奸人誤導,被利用,做了別人的替死鬼。”

    幾日後,榮鋒又收到了一封信函——寧王猝死。

    “事情到了這步就明朗多了。雖然我不在雲國,但也能猜測到說辭——寧王逆天而行,自食其果。皇位由唯一血脈雲楷繼承,宰相輔佐。”榮臻搖搖頭,很是不屑:“繞了那麼大一圈,費盡心思只不過希望別人認爲他當皇帝是天命難違。”

    “陸崤逸這個老賊終於露出他的狼子野心了!我一直懷疑他居心不良,出征前也曾冒死諫言先王,可先王視他爲心腹,自是不願相信。現在,他目標達到了,小皇帝成了傀儡,他只需要等待一個是的機會就能登上寶座。”

    “不過,宰相大概是忘了一個人。那人歷經三朝,能活着有運氣更是有本事。”榮臻的目光盯着沙盤,腦子運轉着戰場的部署。卻絲毫不影響她對正在談論事情的看法。

    “皇太后?”

    “是的,爹爹。皇太后失去了兩個兒子,斷不會看着孫子死。想必她肯定看出了門道,恨極了陸崤逸,不會讓他如意。皇太后會頂着壓力垂簾聽政,這不光是爲了一口氣…,也是保護雲楷唯一的辦法。只要最後的決定權不在陸崤逸手上,雲楷纔不至於因爲陷害而成了傀儡。”

    女兒心思慎密到這般地步,榮鋒真的沒想到。他不由又喜又可惜。榮臻要是個男兒郎就好了,世間對女子從來不公,她又如此鶴立獨行,等他百年了,誰來護她周全。

    榮臻哪能不知父親在想什麼,所以平日她並不多開口。一來怕父親喜後傷心,二來才華的用途是解決問題,並非炫耀。父親所擔憂的是事實,但她覺得正是自己是個女兒身,才更是她自己,也更瞭解這個世間的人生百態。

    只是如果可以,榮臻真的想留在邊疆。

    雷不再打了,窗外傾盆大雨,摧殘了院內剛開不久的花苞。雲楷依舊抱着榮臻,他抖得不似剛纔厲害,但整個人都和虛脫了一樣。

    “好點了嗎?”榮臻問他,聲音輕柔,替他擦去淚痕。

    雲楷點點頭,放開榮臻坐起身,他看着矮桌上的圖紙:“你要教朕這個嗎?教我打仗嗎?”

    “這不是打仗,是鍛鍊你想問題的能力,和下棋一樣。你以後要整治國家,看待問題不能單一,要多角度換位思考了解他人。”榮臻示意雲楷看地圖:“若你要攻到這個地方,你會怎麼布兵。”

    雲楷聞言,望向地圖:“都說直線是最短的距離,我當然是一線開打。”雲楷戳着地圖,手指沿着兩國之間劃了一條直線。

    “有山有河有阻礙,你有何計對之?”榮臻一一指出:“敵方全面防守,你認爲你如何能突破。即使你突破了怎麼佔領距地。”

    雲楷表示不明白。但這次他並沒有憤怒,也沒有任何忍耐。

    “不急,我慢慢和你講。”榮臻打開棋盤,把地圖的步驟在棋面上擺出陣勢。雲楷下棋已有一段時間,很快就着棋子的擺陣明白了榮臻的意思。他在榮臻的指導下過了一關又一關,卻突然陷入了敵人的前後包圍中。

    “怎麼突然就被包圍了?”

    “我剛剛有提醒過你,每走一步都要考慮下自己的狀況,窮寇莫追,以防有詐。”

    雲楷拍了自己的腿:“真是的,一脫開皇后的指導,我就失誤了,輸掉了這麼好的開局。”

    “你還沒輸,爲何放棄?”

    榮臻揚眉,望着雲。見他眉頭緊鎖仍不得其解,一臉委屈又倔強固執,不由得笑了。

    “只有一步了,前進後退都是死。棋子如此,地圖布兵也是…”

    “那我攻進去的話?”

    “我聽你一件事。”雲楷乖巧地說道,反正榮臻每次都是要他做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他也願意爲榮臻做事,畢竟對方所做的都是爲他好。

    “告訴我,榮臻。”雲楷催促道,他難得好脾氣又認真:“我該怎麼做?前有堵塞,後有強兵,進退兩難,只有死,怎麼能攻進去?”

    榮臻從雲楷棋罐裏捏成出一粒白子,在榮對方方的注視下放在了黑棋圍攏下的最後的空白處:“白棋被黑棋佔滿了,就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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