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萬有引力[無限流] > 第164章 邪降(十)
    半夜三點半,警車停在了兩家廉價旅館的小巷之間。

    紅藍交錯的光印在蒙了一層陳年舊灰的玻璃上,將充斥着垃圾氣息的角落照得明亮。

    陰暗處的蜘蛛在燈光映照下,只得爬向更陰暗處。

    報警的是隔壁旅館的一個來旅遊的銀髮外國人,說是半夜睡得好好的,忽然被重物落下的聲音驚醒,到窗邊一看,竟然有人跳樓。

    報案人是用賓館座機報的警,一口標準的烏克蘭語摻雜英語,語速極快。

    值班警察和他雞同鴨講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髮生了什麼,趕忙出了警。

    在等候救護車的時候,那個墜樓的倒黴蛋悠悠醒來了。

    警方本來還有點懷疑報警的江舫,但墜樓的人醒來後,痛苦呻·吟之餘,堅稱自己只是好好在房間裏睡覺,不知道爲什麼就跳了樓。

    他全然不知道自己曾赤身裸·體在隔壁旅館的陽臺欄杆上學貓爬行、脖子險些被擰斷、嘴裏被抹了屍油、昏迷後又被安放到自己房間窗戶下的精彩歷程。

    四周又是三不管的魚龍混雜地帶,平常用來扔垃圾的小巷子裏更不可能有監控路網。

    這下,警方也不敢確定,這是蓄意加害,還是夢遊意外了。

    江舫又是一個語言不通的外國人,不好輕易拉去警局問話,於是警察叮囑他暫時留在賓館,哪裏都不要去,如果有什麼問題,警察還會來找他問話的。

    和警察交涉完畢、並目送救護車載着傷者離開後,江舫一仰頭,在警燈閃爍的玻璃反光後,看到了扒着窗戶靜靜看向他的南舟。

    江舫站在樓下,對他揮手。

    玻璃窗映出他的倒影,恰好照在南舟的左胸口處。

    南舟將手覆蓋在骯髒的玻璃上,忽然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只是彼時的光影與此時截然不同。

    南舟眼前,有一段破碎的影像一閃而過。

    那應該是一座宗教建築,是一間宏偉莊嚴的教堂。

    南舟最先進去,查探情況。

    他沿着樓梯,獨身一人,一路爬到了最高點。

    樓梯的終點,是一大塊直對着正面廣場的彩色玻璃花窗。

    那天天氣很熱。

    南舟的手壓在玻璃上的時候,能清晰感受到陽光的熱力炙烤着手心的感覺。

    有一個男人站在廣場上,在白花花的日光下,檢查着噴水的雕像。

    大抵是察覺了身後的視線,他仰頭回看向他。

    南舟猜他在笑,因爲他根本看不清他的臉。

    懸掛在玻璃外側、南舟頭頂正上方的,是一座巨大的、停了的時鍾。

    它的分針就有南舟整個人那麼高,直直指向“12”的方位。

    南舟站在時針、分針與秒針合縱連橫的陰影之下,撫摸着玻璃上和自己心臟平行位置映出的人影。

    只是光太強,南舟看不清他。

    他站在光裏,似乎隨時會消失。

    南舟知道這是錯覺,但他的指尖還是強迫性地在玻璃上畫下一個又一個圈。

    彷彿這樣就能畫地爲牢,把人圈在原地,圈在他的心裏。

    以前,他看到記憶,多半是在夢裏,或是在幻境。

    這是南舟在清醒狀態下,難得的一段漫長又清晰的記憶回溯。

    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這樣明確地記得教堂、玻璃,和廣場上回望着自己的人。

    反正在真正醒過來後,南舟腦海中又只剩下一片荒蕪。

    等南舟再定神去看時,江舫已經不在樓下了。

    緊接着,一隻手柔和地拍上了他的後背。

    早在樓下時,江舫便注意到了南舟的出神:“在想什麼?”

    南舟定定望着他,擡手替他擦落肩膀上那些本不存在的光芒,一下一下的。

    江舫由得他在自己身上動作。

    他看得出來,南舟的狀態不大對勁。

    他聲音很輕,似乎是怕驚了南舟那場似真而幻的夢境:“南老師,是不是還沒睡醒?”

    南舟也以輕聲回答他:“你不要站在光裏。我想看清楚你。”

    江舫神情一動,擡手握住了南舟的手腕:“你……”是不是想起來了什麼?

    指腕處有力的握感,終於幫助南舟徹底從過去和現在的迷牆中折返。

    他擡頭看着江舫,眼裏是明確的疑惑:“什麼?”

    江舫眉心一蹙。

    他終於在南舟的眼神裏,意識到了自己長久以來都覺得奇怪、卻影影綽綽抓不住的一點疑惑。

    ——南舟對待他那段失去的記憶,態度不正常。

    南舟明明知道了他在乎的蘋果樹先生是自己,也從易水歌那裏知道了,自己是《萬有引力》的玩家,也是在半年多前的遊戲玩家昏迷事件中,迄今唯一的存活者。

    他接收到的林林總總的信息已經足夠多了。

    按理說,南舟不難根據這些推測出,是自己帶他離開了永無鎮。

    而那半年時光,他們是一起並肩走過的。

    江舫本以爲以南舟的剔透心思,他心裏應該早已經有了數。

    不拆穿,也是想等自己主動將真相告訴他。

    但此刻,有一個更不妙的猜測浮現在了江舫心間:

    ……他不是忘了,他是根本想不起來。

    不是想不起來那段記憶,而是連“自己丟失了一段記憶”這種事情也會偶爾忘掉。

    任何一段人遺失了一段記憶,都會因爲缺乏安全感而格外在乎,只要能抓住一點點的線索,就會拼了命的追根究底。

    南舟也是在乎祕密的,且好奇心遠勝常人,不然他不會那樣執着地揪着“蘋果樹女士”不放手。

    然而,相比之下,他對那段和江舫共同流浪的記憶,顯得格外不關心,不在意。

    江舫用大拇指不輕不重地撫着南舟的額頭,起了些旁的心思。

    自己倉庫內的【真相龍舌蘭】,餘量大概還夠用上兩次。

    應該用在南舟身上嗎?

    會管用嗎?

    南舟並不曉得他的心思,把他的手從自己額頭拉了下來,講起了自己的發現:“這個世界是有秩序的。”

    ……他自然而然地繞過了剛纔那段突兀的小插曲。

    但江舫也順勢接過了話題:“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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