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什麼意思?
……難道不是小鎮的“神”召喚他到這裏來的嗎?
江舫是……“神”?
他取代了“神”?
什麼時候?用了什麼方法?
爲什麼“神”的身份變換,沒有引起小鎮內外的任何騷動?
當一點懷疑動搖了原本堅信不疑的思維根基後,先前不曾細思的種種違和,點點怪異,便接二連三,在元明清的腦中徹底引爆開來。
元明清眼前走馬燈一樣掠過叢叢畫面。
時間倒流,步步逆行。
以“不是你想見我嗎?”這一聲詢問爲始,元明清低下了頭。
落在他眼中的,不是高級規整的大理石瓷磚,而是浮了一層骯髒塵土的工廠地面。
從他頸後流下的屬於唐宋的熱血,一滴滴落到塵埃之中。
他始終沒有回頭看上一眼。
一隻因爲用力過猛而攥得發抖的手掌忽的伸到他的面前。
唐宋暴躁又果決的吼聲在他耳畔響起:“死了就死了!”
元明清一動不動。
那隻緊攥着的手慢慢放開,帶着頹喪。
場景切換到了帶着他們初來到環境惡劣的工廠時,唐宋同樣躺在牀上,指尖和臉頰一樣,都是紙一樣的蒼白虛弱。
他的話裏意有埋怨:“……你不該管我的。”
是啊。
他爲什麼不放棄已經重傷的唐宋轉而死皮賴臉地找上“立方舟”結盟呢?
好問題。
因爲元明清沒有失憶,他知道場外還有觀衆。
在“失憶”的狀態下,有相對來說更“安全”的輕症患者區可選,且有“世界中存在某種精神感染病毒”這樣價值極高的情報掌握在手,倘若元明清非要跟上對他們不友好、且沒有任何主動邀請他們入隊意向的“立方舟”,前往神經病濃度極高的中心地帶,既不符合人性,同樣不符合邏輯。
理由太多了。
他甚至找不到……一定要跟上他們的理由。
如果那時候唐宋不受傷就好了。
他們或許就不會束手束腳。
或許不會……
思及此,元明清眼前倏地一黑。
周遭細細的震動感、車身轉彎碰撞鐵軌的動靜,讓他重返了那條推動着他們走向劇情轉折點時的隧道。
深入隧道後,燈管損壞,整節哐哐運行着的車廂,漆黑寂然一片。
這裏是太好的伏擊場所了。
當時,不管是唐宋,還是元明清,都是這樣想的。
……那麼,對“立方舟”來說,不也是同樣嗎。
所以,之前他們所認爲的優勢,當真是優勢嗎?
“立方舟”的劣勢,又是劣勢嗎?
如果一開始,這一切就都是局?
爲什麼自己和唐宋,分別被分到了列車的一頭一尾?
爲什麼戰力最弱、隨手殺了也沒人知道的李銀航,會被分配到戰力最強的南舟身邊?
爲什麼被分配到僅僅一門之隔的江舫和唐宋,江舫拿到的是可以近距離殺傷的左輪手槍,而被隔離在門內的唐宋,拿到的是看似威力巨大,近戰中卻不易瞄準的步槍?
有一門作隔,他根本無從判斷江舫是否走到射程範圍之外,更無法盲射。
想要不引人注目地跟上江舫,讓這條槍的用處發揮到最大,唐宋只能另尋他途。
於是,那條隧道,順遂着所有人的心意,恰到好處地出現了。
唐宋趁黑潛入車廂,意圖發動攻擊。
而南舟與江舫趁黑奪取槍支,一槍反制。
伴隨着壓倒性的光明來襲的,是轟然一聲槍響。
唐宋的膝蓋在元明清眼前被炸得肉飛骨碎。
有一星血液迎面濺來,他下意識閉眼躲避,想象中的沉重粘膩卻沒有到來。
呈現在他面前的,是雪亮刺目的燈輝,熱氣騰騰的菜餚,整潔乾淨的餐廳,得體紳士的江舫。
可是,他眼見的一切都是真的嗎?
現在的他,究竟在哪裏?
在副本里,還是在……
某個完全被對方支配的空間中?
無人知曉,元明清的腦中正發生着一起混沌的大爆炸。
無數念頭壅塞住了他的思路,像是繞樹之藤,纏擰着他的心,一路向深處墮落而去。
那顆心要落到多深的位置,要去到哪裏,元明清統統不知道。
但他的身體卻在此時採取了最正確的舉動。
他拾起一把放在桌邊的餐刀,向赤手空拳的江舫甩手擲去!
——事到如今,他已經不需要靠思考去得出答案。
殺了他,就是最好的答案!
他仍然不能避免還有觀衆在看的可能,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命令攝像頭關閉。
所以,他留了一手,並未動用道具。
他的武力值初始數據是8,恰與江舫的數值持平。
既然設定如此,他只要和人交手,腦中便會自動計算出如何過招,如何動作,能將這8點武力值發揮到毫巔。
如果餐廳裏只有江舫的話,只要抓住這一隙時機,他不是沒有勝算!
江舫側身躲避的那一瞬,就是時機!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江舫根本沒有任何反抗。
他非但沒有反抗,還只是輕描淡寫地擡起手,用血肉之軀阻住了那把餐刀。
一陣皮肉撕裂聲過後,本來快步衝至江舫身前的元明清一時怔住,不明所以。
然而,事已至此,元明清不認爲自己還能停得下來。
他也絕對沒有停下來的理由!
他掌心裏翻出藏匿已久的錐尖。
寒光一閃,一點熒熒尖芒,映入了江舫的瞳仁。
可面對如此危機,江舫仍是不動分毫,只是擡起未受傷的右手,漂亮地打出了一個響指。
隨即,元明清驚悚地發現,那點寒芒,以尖端爲始,消沙一樣化在了他的手心中。
……他變回了雙手空空的狀態。
這變化實在過於駭人,元明清瞳孔一縮,驟然止住攻勢,收身一轉。
轉瞬之間,他已經重新和江舫拉開了距離。
江舫望向元明清,搖搖頭,滿心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