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萬有引力[無限流] > 第 263 章 驚變(十三)
    關俊良在宋海凝攙扶下,勉強用枕頭墊背,坐正了身體。

    短短十數小時,他原本文弱的氣質被萎靡感大片侵蝕,原本高大的身軀裏,彷彿棲息了一個孱弱的靈魂,整個人明明沒有絲毫變化,卻在視覺上單薄了一大圈。

    他的用詞和嗓音一樣,都是乾巴巴的言簡意賅:“我和班杭聽到了偲偲的呼救聲,趕到了崖邊,可班杭不願去……”

    聞言,班杭肩膀一震。

    關俊良的話,再度勾起了那段他不願面對的回憶。

    是,他不僅私自打開閣樓,害了對面的隊友,還間接害死了華偲偲。

    倘若他不那麼多疑,倘若——

    他完全忽視了,在那徹天的大霧中,忽然聽到有人求救,有戒備心纔是最正常的。

    “我勸不動班杭,又怕偲偲撐不住,只能一個人去了。”

    在講述中,關俊良的嗓音漸趨沉痛壓抑。

    他雙手抱頭,把大半張臉埋在支起的膝蓋中:“偲偲吊在崖邊,他求我救他,我抓住了他,可單憑我一個人,我真的……我做不到。”

    “我一直在求班杭,可他一直遠遠站着——我求他,我說偲偲是真的,我抓到他了,千真萬確。他的手是熱的,他明明那時候還活着……”

    他原本低落萎靡的語氣,隨着講述節節攀升,也讓班杭越發痛苦難堪。

    就在距離那情緒的高·潮點僅有一步之遙時……

    “停。”

    南舟打斷了他:“俊良,你再講一遍,華偲偲是怎麼吊在懸崖邊的?”

    關俊良:“……”

    他一滴眼淚剛涌出眼眶,重重砸落膝頭,另一滴就被南舟冷淡的態度生生憋了回去。

    “是……他的手扒靠在懸崖旁邊一塊凸起的石頭上。”

    “身上有很明顯的外傷嗎?”

    “……應該沒有。”

    “哦。”

    平淡至極地應了一聲後,南舟側過身來。

    “班杭。”

    班杭沒有反應。

    關俊良的講述聲,就像是從百尺懸霧中飄飄蕩蕩而來,入了他的腦,卻沒能入他的心。

    班杭眼前次第播放着大霧漫天的場景,以及那噩夢似的、從濃霧深處傳來的一聲慘叫。

    他朋友的慘叫聲。

    “……班杭。”

    直到南舟叫他第二聲,他才陡然從幻夢中轉醒,呆呆地:“……啊?”

    南舟:“俊良說的都沒有問題嗎?有沒有要補充的?”

    班杭精神仍是恍惚:“我不知道,大概,大概——”

    話說到此,班杭也察覺自己狀態實在有異。

    不等別人下手,他自己先掄圓胳膊,下了死力氣,照自己臉上重重掄了一巴掌,又發力揉搓了自己的面頰,把緊繃滾熱的肌肉搓到發木。

    有了這一巴掌助陣,剛纔那些話語和信息,才後知後覺滲入他的意識和心內。

    班杭記得,自己發覺情況不對、踉蹌着來到崖邊時,只瞥見了關俊良掌心裏飄飛的、華偲偲的衣服殘片。

    赤黃交加的貧瘠砂石地邊沿,佈滿指甲的細細抓撓痕跡。

    崖邊缺失了一塊岩石,從斷裂面來看,這石頭根基也不算深,只是在這鬆散砂岩中勉強紮根。

    而順着霧雲翻卷的崖壁下望,可以看到巖壁上有兩個被腳尖蹬踹出的落足點,但只是薄薄一點凹陷。

    如果雙臂脫力,單憑這兩個淺薄的落足點,是根本無法阻止軀體的下落的。

    把這些痕跡綜合起來,不難在腦中勾勒出一副混雜着濃重絕望感的地獄繪卷——

    華偲偲在死前,被拋棄在萬丈深淵的邊緣,上下不得,只能靠着這一塊稍動一下就會篩下細細砂石、搖撼不止的石頭,雙腳蹬着崖壁,靠着求生欲和伴生而來的巨大恐懼,苦等着救援,最後還是沒能逃過被深淵吞噬的命運……

    在班杭被自己的聯想逼到面色蠟黃之際,他聽到南舟問關俊良:“華偲偲當時抓住了岩石?”

    關俊良:“是。”

    南舟:“他的嗓子壞掉了?”

    關俊良:“……沒有。他還能說話。”

    南舟:“那他爲什麼不叫人?”

    關俊良:“……有可能他的嗓子受傷了,你可以問班杭,他的呼救聲真的很小……”

    南舟:“他墜崖時的慘叫聲我在吊橋這邊也聽得見。他嗓子沒有傷到,爲什麼不大聲呼救?”

    關俊良微微嚥了一口口水:“我想,正常人的話,用手臂支撐身體大部分的重量,持續十幾個小時,實在太困難……所以,那惡魔可能在把他擄走很久之後,才把他推下懸崖,我們找到那附近的時候,他纔剛剛開始呼救……”

    聽起來是合情合理的。

    南舟:“既然他剛醒,那證明體力還充足,他爲什麼不引體向上翻上來?”

    關俊良:“那裏的土質很鬆散,他亂動的話,有可能會掉下去。”

    南舟:“那你怎麼還活着?”

    關俊良:“……啊?”

    南舟伸出手來,在牀沿上輕劃了一條線,把牀和地板之間的落差模擬成了一道小型的懸崖。

    他圈住了一塊地:“從受力和發力的角度講,想要更快地拉一個墜崖的人上來,你就必須和他一起站在那片‘鬆散’的土地上。”

    “如果那塊地皮堅固到能撐起兩個成年男人,他爲什麼不趁着力氣還足,翻身上來?”

    “如果那塊地的地質鬆散到了一用力就會垮塌的地步,那你站在了那上面,施加了兩個人的力,你就不應該還活着,會和他一起掉下去。”

    “但這兩種可能都沒有發生。”

    “事實是,他死了,你還活着。”

    南舟調子冷清,卻步步緊逼,話語的節奏越來越快。

    就連班杭也從自我仇恨的情緒中被迫走出,有些詫異地看着南舟用一個個接續不斷的問題,把關俊良逼得臉色蒼白。

    “俊良,再回答我一次。”

    南舟的眼珠黑而幽深:“華偲偲墜崖的時候,到底受傷了嗎?”

    關俊良埋下了頭:“霧太濃,我其實沒看清……”

    “啊,這就合理了。”

    南舟把那片被自己的指尖劃得凌亂了的牀單捋平:“他沒有受傷的話,怎麼會不跟你配合呢?兩個人好好配合的話,他應該是可以被救上來的。”

    他低了低頭:“對不起,俊良,我剛纔懷疑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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