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萬有引力[無限流] > 第 283 章 螞蟻(六)
    光魅原態,不過是一團面目模糊的人形光輪,見血後,本相立現。

    在沒能弄清楚第三個盒子世界的邏輯前,南舟並無意招惹上這個世界的麻煩。

    在察覺到身上的光芒正隨着血流漸次褪去時,南舟縮身將自己藏入了被子裏。

    可麻煩分明就在他眼前,不是他躲起來就能解決的。

    南舟的頭腦亂哄哄的,衆多問題一個接一個涌出。

    江舫的話背後藏着多少可用的訊息?

    在這樣虛弱被囚的境況下,他要如何脫身?

    “車票”會在這個世界裏嗎?

    第三世界裏的南舟現在在哪裏?

    可一切問題在他腦中,都宛如浮光掠影,任何一個他都來不及思考得更加深入。

    滿月在天,生理上的軟弱痠痛佔據了南舟的身心。

    身體像是被燒到了上千度的鐵塊,浸泡到了冰水裏。

    他能聽到自己滾燙的骨血在呲呲地冒着白煙,身體的核心地帶正進行着一場持久而痛苦的沸騰,皮膚表層卻冷得起粟。

    相比之下,掌心的劇痛反倒不足道了。

    見他躲入被中,外面的江舫卻並不多麼生氣。

    他的話音變得既輕又慢,語氣中帶着異常的哄勸感:“你別躲我啊。有什麼可見不得人的呢?”

    南舟聽他用和江舫一模一樣的聲音說話,有些不喜歡,皺起了眉。

    下一秒,他脖頸處的被子緩緩下陷。

    ……那是一個匕首尖的形狀。

    江舫隔着一層柔軟的被子,用匕首尖溫柔地壓住了他的喉嚨,逼他無法呼吸。

    “自己出來吧。”江舫喃喃道,“這樣對你不好,我不想你就這樣死。”

    被下卻無動靜,只是從被底透出的白光漸漸淡了。

    江舫耐心地壓迫了他的喉管許久,底下的人卻全無反應。

    江舫自言自語:“……死不要緊,別死得太快啊。”

    他撤開匕首,一把掀開了被子。

    旋即,他整個人如遭雷擊,呆立當場。

    南舟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很古怪。

    剛剛和上個盒子裏的南舟結束了一場分寸懸命的搏鬥,他一身熱汗透衣,一縷長髮還溼漉漉地貼在鬢邊。

    因爲剛剛從缺氧狀態中解脫出來,大量的新鮮空氣涌入肺中,難免有應接不暇之感。

    他起伏不定的前胸輕抵着膝蓋,微微蜷身,斜躺在牀上,冷汗淋漓的模樣,讓他看起來像個衰弱又單薄的文弱少年。

    江舫掀開被子的瞬間,最後一縷白光消弭於他的發頂。

    他明明衣衫整齊,卻在光芒褪去的頃刻,給人一種有了衣不蔽體的錯覺。

    江舫神色大異:“……你?”

    江舫撤身離開,面對着牀,後退了兩步。

    在短暫的失神後,他竟徑直用手攥住了匕首,用疼痛來確證這不是一場幻覺。

    新鮮的血液宛如滴漏一樣,一滴滴從他指尖落下。

    隨着疼痛的入侵,他的神氣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嘴角顫抖了兩下,難以判斷走向是哭還是笑:“南舟,是你?”

    南舟專心地呼吸,讓窒息導致的黑障從眼前加速褪開。

    江舫因爲掙扎而微微扭曲的面容清晰地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南舟有點心疼。

    因爲他想,這樣的表情會不會也出現在他的舫哥身上。

    在他父親和母親去世的時候,在他一個人孤獨地生活的時候,在他扮作小丑逗人開心的時候。

    但很快,南舟的眸色迴歸了平靜的漠然。

    ……他終究不是舫哥。

    房間內的氣氛一時凝滯,沉重得簡直無法流通。

    最終打破這份沉鬱的,是江舫跨前一步的動作。

    “說句話吧。”江舫輕聲說道,“跟我說會兒話。像平常那樣。”

    “……哪怕是騙騙我,也好。”

    他話音和原本的江舫全然相同,南舟沒有辦法坐視不理。

    他把望月的目光調轉回來,看向了江舫。

    綜合目前已知的片段信息,以及江舫的反應,南舟知道,這個世界的江舫和南舟是彼此熟識的。

    再結合第二個世界,南舟有了自己的想法,也想到了一個脫困的方法。

    “我要找個東西。”南舟並不急於解釋分辨,而是直接提了要求,“你幫我找來。”

    南舟一開口,聲音中的沙啞反倒嚇了自己一跳。

    江舫剛纔的暴力壓迫,傷到了他的喉嚨。

    他一開腔,聲音裏都透着淡淡的血腥氣。

    對於他的要求,江舫不僅不怒,居然還保持了一定的心平氣和,問他:“是什麼?”

    南舟也不客氣,指向了不遠處桌子上的紙筆。

    拿到紙筆,他用未傷的左手畫圖,簡單勾勒出了鐵盒的外觀。

    南舟不知道還有幾個盒中世界在等待自己。

    要在負傷和滿月的雙重debuff狀態中從江舫手裏逃出來,必然要大費一番周章,再想頂着滿月的影響去找盒子,更是癡心妄想。

    除非他肯等到白天。

    但距離12小時的登車時間越來越近了,這個時間,他耽誤不起。

    把這件事交給江舫去做,的確是瘋狂冒險的行爲,但也是無奈之舉。

    至少,南舟相信,這個江舫肯爲南舟去做這件事。

    “就在我日常工作的地方,不難找。”南舟試圖從言語中打探更多的訊息,“……你知道的吧?”

    果然,江舫徑直起身,從抽屜裏取出一卷手繪的小鎮地圖,簡單畫出數條線來,標的了幾個點位,隨即拉開門,叫來一個男人。

    那男人目光和神情都是木偶似的呆板,江舫每說一句話,他就木呆呆地點一輪頭。

    每七秒點一次,以此往復。

    這是南舟看慣了的npc式的反應。

    在江舫要合上房門時,南舟特意在後面交代了一句:“不要弄壞,也不要打開。”

    江舫笑了一聲,並不費心囑咐:“他們沒有那麼聰明,也沒有那麼旺盛的好奇心。”

    聽過他的答案,南舟睫毛一垂,心中已經清楚了大半。

    在第三個盒中世界裏,江舫纔是永無鎮的主角,其他人都是npc。

    npc是很少有正常人該有的好奇心的,就算拿到陌生的盒子,也只會遵從指示,老老實實地拿來。

    然而,和上個盒中世界相反的是,他愛上了南舟。

    他因爲父母被光魅殺害而憎恨光魅,卻不知道南舟就是光魅的一份子。

    他組建起了一支npc的獵人隊伍,用以獵殺光魅,就像自己當初在最初的永無鎮裏用力量馴服了光魅npc一樣。

    而南舟偏偏是沒有自我意識的怪物,遵循這個世界的邏輯,進行着殘酷的殺戮,在白天時又忘記一切,復歸正常,坦然地接受江舫的保護。

    在南舟拼湊這個世界的故事線時,江舫用一條白毛巾勉強擦淨自己的一雙血手,提着醫藥箱,在南舟身前蹲下,拉過他受傷的手掌,抽出貫穿他手掌的木刺,替他包紮。

    他一邊動作,一邊輕聲細語道:“我以前怕你知道這個世界有怪物,怕你害怕,所以告訴你,我的父母是被天使帶走的。你問我,你會不會也被天使帶走,我說,只要我在,就不會。那時候,你是不是在心裏嘲笑我?”

    南舟對他輕柔的病腔並不在意,平靜地看了回去:“不是的。在白天,光魅沒有自己是怪物的記憶。”

    江舫慘笑一聲:“是嗎?”

    他手上用力,想要用繃帶勒痛南舟,但最終也只是把繃帶勒到了自己的指尖,逼得自己指尖因爲缺血而微微發抖:“那你晚上的時候爲什麼不來告訴我,你就是在小鎮裏流竄的怪物?”

    他溫和又親暱地罵他:“小騙子。我們一起長大,你住在我隔壁,騙了我這麼多年。”

    寥寥幾句,他便爲南舟述說了一個潦草卻動人的故事。

    南舟定定望着他的發旋兒,覺得這種感覺很奇妙。

    他像是穿梭在不同的時空裏,看相同又陌生的角色,親身演繹着截然不同的故事。

    說着,江舫擡起眼來。

    那雙眼睛仍是淡色的,因此襯得他眼底翻涌着的猩紅格外猙獰。

    “早知道是你,我就不釘你了。”他壓抑着自己的情緒,對他露出了一個漂亮的笑容,“很痛吧?”

    他用帶着藥味的修長手指按住了南舟的後腦,和自己的額頭相觸,語氣越發婉轉,內容卻越發殘毒:“我們應該一起去死纔對,是嗎?”

    南舟:“……?”

    被強行按頭時,他眨了眨眼睛,不能理解神經病轉進如風的思路。

    他決定改換策略了。

    ……裝成另一個南舟,並不是他擅長的事情。

    “那個盒子裏是什麼?”

    恰在這時,江舫提問:“是你們這些怪物的祕密嗎?”

    南舟保持着被他按頭的姿勢,答道:“是消滅這個世界的祕密。”

    江舫的神情一凝,有力的手掌立時鬆開。

    先前,他的情緒大起大落,大悲大喜間,很多細節都無從抓捕。

    在稍作平復、和南舟對視後,江舫的神情漸漸發生了變化。

    他戒備地後撤一步,:“……你不是他。你是誰?”

    這句話,基本印證了南舟對這個世界的判斷。

    在這個封閉而混沌的小鎮,能清晰地認出彼此的,只有在長年累月中痛苦地保持着清醒神志的一方。

    每一個南舟,都有他自己的江舫。

    每一個江舫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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