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舟想要他們將來在一起的地方,也有枝繁葉茂的蘋果樹。

    江舫同樣心念一動,捉住了南舟的手。

    “算一算,日子快到了。”江舫說,“我們去有一萬畝蘋果林的地方,去摘很多很多蘋果,好麼?”

    聽過他們的要求,賀銀川面上難得有了點猶豫。

    江舫笑說:“問一下你上面的人吧。他從一個監牢裏出來,不該困進另一個監牢裏。再說,我們不出國。九百多萬平方公里,夠我們瞧的了。”

    賀銀川點點頭:“好,我去請示一下。”

    請示的結果很快就下來了。

    同時,他們拿到了一輛原本就記在江舫名下的房車鑰匙,和一套完備的野營設備。

    當然,也附贈了一套中控的GPS系統。

    賀銀川也爽快,在交車時,大方地告知了他們車中定位系統的存在。

    江舫和南舟都沒有意見。

    他們也理應給別人一些安心。

    將一切準備停當後,江舫載着南舟,從一條單獨的通道,緩緩駛出了充滿了消毒水氣味的醫院。

    南舟趴在窗邊,看向外面一格格向後移動的遠大世界,出神。

    還未出城時,忽然間,他坐直了身體,咦了一聲。

    江舫忙着看路,路上的車輛已經多了起來,他無暇分神:“……怎麼?”

    “看到一個認識的人。”南舟給出了一個奇怪的答案,“但我不認識他。”

    江舫確認過前方路況後,好奇地側身去看南舟所說的那個熟悉的陌生人。

    可惜,他們已然失之交臂。

    虞退思長身玉立,站在天光下,手裏端着一杯香釅的咖啡,站在某個大學的門口,像是在等什麼人。

    他面朝着學校的榮譽公示欄,一個個看過去。

    直到他的肩膀被人輕快地搭了一下。

    虞退思回過頭去,身側卻沒人。

    他再回頭時,便有一個陳夙夜言笑晏晏地背手站在他面前:“看什麼呢?”

    這裏是陳夙夜的母校。

    他在《萬有引力》事件中的失蹤,大大牽動了他已經退休的導師的心。

    老人家無神論了一輩子,爲了這個得意門生,特地去求了一趟觀音菩薩。

    於情於理,陳夙夜都要來看看老人家。

    虞退思拿熱咖啡去貼他的面頰:“沒什麼。”

    但他還是着意往看了一眼,彷彿有什麼在意的事情。

    陳夙夜肯定道:“你有心事。”

    “也不是什麼心事……”

    虞退思在榮譽欄的某處比劃了一下:“我記得……有人在幾年前,得過一個市級籃球賽聯賽冠軍,是不是?”

    說完這話,虞律師自己也覺得這話沒有邏輯,輕輕一哂。

    陳夙夜一挑眉:“是暗示我可以從現在開始學打籃球的意思嗎?”

    虞退思微揚了揚嘴角,擺擺手,目光卻還留在原本該掛有冠軍獎牌的地方。

    那裏空空蕩蕩,好像理應沒有任何東西存在。

    ……

    江舫和南舟的目的地,是一個叫做阿克蘇的地方。

    沒過兩天,他們駛入了天與沙的交界點。

    江舫很重享受,原本的房車就一切按照最舒適昂貴的規格來,行駛在路上,好像是兩隻小蝸牛開着他們的家在路上自由馳騁。

    夜間,二人在一處天然且無名的沙海清泉旁休憩。

    江舫手把手教南舟燒烤。

    可惜任何食物經了南舟的手,都有化神奇爲腐朽的能力。

    江舫只是去取個蜜汁的工夫,一對雞翅就比翼雙飛,變成了一對烏鴉翅膀,走得齊齊整整。

    南舟的燒烤釺子被搶了。

    他盤腿坐在一旁,拿出了自己的素描本,用他那自成一格的畫鋒,在紙間塗塗抹抹。

    一切都變慢了。

    野風吹皺泉水的聲音。

    江舫翻動烤物的動作。

    落日下滑的速度。

    最後,一捻細細的彎月升入半空,照在人眼中,眼睛都是清涼的。

    飯罷,恰好起風,時間趕得剛剛好。

    沙粒撲撲打在房車外壁上,像是下起了一場滔滔的大雪。

    兩人躺在柔軟的房車牀鋪上,穿着同款的短褲,裹着同一條被子,打着一盞小燈,漫無邊際地聊着他們的奇思妙想。

    他們有許許多多話可講。

    比如,今天他們在構思一件奇妙的事。

    起因是南舟想到了在最後一個副本里,滯留在了車站的小明。

    他小聲問:“舫哥,如果時間能倒流,倒流到你想回去的那個點,你會做什麼?”

    江舫也小聲答:“我去找你的作者,逼着他給你寫一個來到我身邊的結尾。”

    南舟很是贊成:“嗯,等我出來,就去敲你家的門。”

    江舫逗他:“我家住在公寓,不住獨棟。”

    南舟:“我去爬窗戶。”

    江舫:“我家的窗戶很高的。”

    南舟:“我很會爬高。”

    江舫摸了摸這隻自豪自己會爬高的貓貓的頭髮,用耳語的腔調繼續和他說着平凡的情話:“烏克蘭不大也不小,光是基輔,窗戶總共也有幾萬扇吧。”

    南舟:“那我就一扇一扇慢慢地開。”

    “不嫌麻煩?”

    “找到你,不麻煩。”南舟說,“你也可以在窗下種一棵蘋果樹,給我指路。”

    “找到我之後怎麼辦?”

    “嗯……”

    良久的沉默後。

    “就像現在這樣。”南舟說,“和你躺在同一個被窩裏,告訴你,我來了。我們在一起,七十歲、八十歲也年輕。”

    被子間,兩雙腿裸·露的皮膚將觸未觸,將離未離,但都被不遠處透來的熱度燙到了皮膚。

    “……是啊。是這樣的。”

    江舫的聲音變得沉鬱而溫柔。

    他側過身來,壓倒在南舟身上,親吻了他的側頸。

    在他們生活的這方宇宙沙盒中,存在着一個固定的定律,那就是萬有引力。

    就像蘋果樹萌芽。

    就像蘋果下落。

    他們必將相遇,就是這個宇宙的終極法則。

    在黑暗中,南舟喘息漸漸轉急。

    微汗的一縷黑髮沾在他的額頭上。

    他困惑地緊着聲音,低聲道:“你在……做什麼?你對我做了什麼?”

    江舫笑着在他耳邊唸詩:“‘做春天在蘋果樹身上做的事。’”

    江舫還要動作,忽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一樣,擡起頭來,對於虛空中的某處粲然一笑:“還要看嗎?”

    那邊負責觀察他們動向的,早就紅着臉關掉了一切圖像接收裝置。

    江舫轉過臉,轉向了屏幕,活潑地一眨眼:“還有不知道是不是活在哪個世界的你們,也不許看了。”

    世界啪咻一聲,歸於黑暗。

    唯餘滿目山河,繁星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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