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了抿嘴,道:“你道我不願離開東皇山,是因爲捨不得這東皇山瓊樓殿閣麼?”
“那是爲何?”唐寧急道。
朧月輕嘆一聲,道:“你可知什麼叫做聖女?”
唐寧一愕,他只知五族各有聖女,乃族內至高掌權者選定,經諸般歷練檢驗,而後長老會等同意,纔可選出,除此之外,便無所知了。
唐寧也不知她爲何有此一問,只呆呆瞧着她。
朧月微微一笑,顏色中竟少有的帶了一絲苦澀,道:“所謂聖女,便是一族機運之所託,明面上是一族象徵,地位尊崇,實則卻早已將性命與聖地相連,若族運敗落、聖地覆亡,聖女自然也不得解脫,這便叫做山在人在,山毀人亡啦。”
唐寧只聽得目瞪口呆,他當真不曾想過有這般說法,心中一時又是震驚,又是茫然。
唐寧腦中心思百轉,滿腔怒意道:“不能解除這束縛嗎?難道成爲聖女,便得一輩子束縛於一座死山?又或者我們便投了那新任東皇,東皇山若能保全,師姐自可性命無憂……”
他說着說着,便是止住,因爲朧月眸中的一抹絕望讓他知道,自己所說,只怕都是枉然。
“我乃當代東皇所立,早已將氣機與這東皇山連爲一脈,他們若選出新任東皇,必然抹去這扶桑樹上的東皇印記,我自會隨之而死,哪裏是那麼容易便能解脫?
何況即便有什麼法子能做到,我卻也不願,我自幼被東皇收養長大,不曾離過着東皇山,既然是死,與這東皇山同葬,卻也是最好的結果。”朧月瞧着他柔聲道。
“去他媽最好的結果,去他媽的聖女,”唐寧登時跳起,大怒道,“老子不需要什麼東皇傳承,不需要什麼修爲高深,老子就是想好好活着,然後讓身邊的人好好活着,你們一個個卻都要去死,老子就是不願意。”
說着,他怒氣衝衝往外走去,怒罵道:“不就是幾十萬大軍嗎?老子什麼沒見過,前世幾百萬大軍交戰老子也見過了,一羣穿着草皮的蠻子就要弄死我喜歡的人,老子偏不願意。
老子這就下山,跟他們鬥上一鬥,大不了一死,老子又不是沒死過。你要死,老子陪你一起死就是了,又有什麼大不了。”
朧月見他忽然大怒喝罵,早已呆住,又聽他什麼“前世”、“穿草皮的蠻子”、“老子又不是沒死過”的一頓瞎嚷嚷,更是哭笑不得。
只是那句“我喜歡的人”,卻令她沉寂二十餘年的心竟忽然淌過一條暖流,她忽覺眼眶發酸,竟落下淚來。
擡手沾了沾眼角,手指上登時墜着一顆晶瑩淚珠,她瞧着那淚珠,一時又是不解,又是酸楚,又是歡喜。
遙遙想到,自己似乎自幾歲上得東皇山,便再也沒有落過淚的,如今竟爲了這麼個才相處數月、言語都沒有幾句的少年落了淚。
心下一陣迷惘之後,竟忽覺一陣空明,忙擡步往樓下追去。
唐寧仍滿腔怒火,罵罵咧咧的往前走去。
“他媽的,不就是一羣蠻子會修仙嗎?老子什麼沒見過。”
“他孃的紫菜魚皮,給老子幾年時間,老子不把你們全部炸翻老子這世便是白活了。”
只是纔出得藏經閣大門,身後便是一陣清冽香氣鼓盪,手掌登時傳來一陣柔軟冰涼。
回過身,只見朧月那如鉛如墨的眸子正靜靜瞧着自己,其中光彩閃動,竟是從未有過,配上那張雪白俏臉,直令得天地失色。
他嘴裏千言萬語,一時竟都梗住,說不出來。
朧月也不說話,只朝着天空發出一個聲響,不多時,天空遠處傳來“咧”的一聲清越鳥鳴,那白色鳳凰霎時間落在腳下。
朧月拉了唐寧手掌,輕輕一躍落在鳳凰背脊。
那鳳凰雙翅一展,霎時間騰空而起,直往西北飛去。
站在鳳凰上,唐寧但覺勁風撲面,山川如蟻,手中滑膩冰涼,身側美人如畫,說不出的令人歡喜。
只可惜,他深知這種歡喜不過是一時的,她離不開這座東皇山……
此時遙遙已經可見西面一道橫亙百里的巨大淡黃光幕,正是東皇山陰陽大陣所在。
果然,到得離那大陣光幕十餘里地,鳳凰雙翅微垂,急速滑落,到得地面,竟是一處小亭,小亭旁邊繫了一匹高大龍馬,龍馬背脊掛着兩個大大的背囊,裏面想來正是朧月給自己準備的東西。
朧月想要抽手,卻被唐寧緊緊捏住,她心中一陣輕顫,卻終於不再掙扎,只輕聲道:“你若不走,我便算死,也無法安心瞑目。”
“可我不能看着你死。”唐寧咬牙道。
“傻瓜,天下之人,皆各有天命,我不過是天命已至,你的路卻還很長很長,何必在此枉送了性命。”
唐寧心下憤懣難受,還想說話,朧月卻擡手輕輕按在他脣上。
唐寧但覺脣間一片冰滑,想要說的話又咽了下去,只怔怔瞧着這位便宜師姐。
朧月輕輕一笑,竟破天荒的撫了撫他面頰,道:“生死有命,着實沒什麼難過的,況且我有你這麼一位師弟,實在是我這十餘年來最歡喜的事情啦。”
她說着,抿了抿嘴,忽然手臂輕揮,一縷秀髮飄然落下,被她捏在手中,又放入唐寧掌心,道:“你看書奇多,可聽過中州回魂重造之術?”
唐寧下意識搖了搖頭,東皇藏經閣萬卷經典他也全然看過,都有印象,卻不記得中州有什麼回魂重造之術。
朧月卻輕輕一笑,道:“那也不怪,這回魂重造之術,乃是中州軒轅氏的不傳之祕,藏經閣自不會有,我也是聽東皇曾經說過的。若有一天,你修行登臨極境,又取了那祕術,便可施展神通,憑着一縷髮絲,重見我啦。”
唐寧身子一震,怔怔瞧了她許久,想要看出她神色間的真假。
只是朧月不笑時,便全然冰肌雪顏,又哪裏看得出半分差別。
“可那時……師姐還是師姐嗎?”唐寧問道,聲音有些哽咽。
朧月道:“怎麼,那時你修爲高了,便不認我這師姐了嗎?”
唐寧搖了搖頭,知曉她是開玩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正是此時,東皇山又是一陣輕顫,不遠處的淡黃光幕也跟着一黯,顯然另一側的大陣遭受衝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