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顯然不是一次普通的騷擾——以前的騷擾,都是兩三萬、甚至數千的少股輕騎兵飛速來飛速去,但此時城牆下的,不僅有中州軍團最聞名遐邇的龍象重騎兵團,遙遙望去,後排更有一排排十餘丈高的巨大戰車。
他們此來,要麼是耀武揚威,要麼,就是打算今日開始真正的攻城。
忽然,她渾身微微一顫。
孟軻並不懼怕中州大軍人數衆多,畢竟岐山關易守難攻至極,並非人數多少就能有用;而她對大荒十神之一的玉陽神宗越雖然十分忌憚,卻也談不上望而生畏。
令她此時心中驚惶的,是一座巨大戰車頂端的帳篷裏的那個削瘦中年男子。
他叫郭毅,不是什麼統帥,而是一個軍師,一個將“軍師”二字變得神聖的人。
大荒之中,尋常人或許少有聽過此人名諱,然則但凡統軍之將,對此人大名必定如雷貫耳、夙寐以求。
“聖使,敵軍北偏軍已經開始動作了,是否需要應對?”孟軻旁邊的闕芳開口問道。
若是平時,孟軻必然沉着以對,畢竟只是偏軍動作,不至於有什麼影響。
但那戰車高臺之上的削瘦身影,以及藏在此人身後的堪稱恢弘燦爛的戰績,都如同一道大山壓在她心頭,恍惚讓她覺得,自己面對這樣的人物,任何一個動作,都必然已經在對方算計之內,除了正面迎戰,其他什麼動作都是徒勞。
她遵從本心,搖了搖頭:“先看看再說。”
闕芳躬身道:“是。”
頓了半晌,孟軻開口問道:“霍城主何在?”
闕芳四下望了望,道:“之前去議事廳召集幾位長老,現下怕是被什麼耽擱了,應該很快就到。”
說完,他輕嘆一聲,苦笑道:“說起來也真是,我們這幾個城主、長老裏頭,能統兵作戰的很多,可有能力應對這種大戰的,唯有霍城主而已。”
孟軻深以爲然,前幾次軒轅承明派人襲擾試探,霍弋應對得當、進退有據,若非需要自己佘谷教聖使的名頭統一諸方力量,自己早已將岐山關大權交給了霍弋。
或許軒轅承明一方也正是瞧出己方有這麼一號人物,纔會一直拖到今日才貌似要發起正式進攻。
孟軻心中正自想着,便聽後面的岱冒笑道:“才說到霍城主,霍城主便來啦。咦……他旁邊那小子是誰?瞧起來賊眉鼠眼,笑得猖狂,莫不是被霍城主抓的逃兵,這會兒嚇瘋了不成?”
闕芳回頭瞧了一眼,道:“哪裏賊眉鼠眼了,我瞧着倒挺順眼的……恩,不過這時候還看着我們發笑,倒當真古怪。”
孟軻聽着他們玩笑說話,不以爲意。
這些時日,岐山關內流言不斷,大多都是關於岐山關將破,動搖軍心的話,時不時便有想要退逃的人,沒被抓住尚且幸運,被抓住的,往往就是抓上城牆,徑直扔下去,以示軍威。
但用霍弋的話來說,這種個人行爲,不加制止,便是大軍潰退如潮。
因此孟軻一向覺得自己很幸運,天下除了唐寧,沒人有資格、有本領制止自己的喜歡、自己的選擇。
霍弋來到她身後,朝她躬了躬身,道:“見過聖使。”
隨後一個聲音響起:“瘋丫頭,你穿這麼多,是冷嗎?”
這聲音……論曲調,有些熟悉,又稍微和記憶中的有些不同,但是“瘋丫頭”三個字,她一生幾十年,卻只從一個人嘴裏聽說過。
她望着天邊,苦笑一聲——好不容易幻想到他的聲音,記憶卻似乎有些模糊了,連他的聲音也記不真切……或許再過許多年,她也難以想起他的容貌了嗎?那感情呢?
“小子,你做什麼!”一聲怒喝從孟軻身後響起。
旋即孟軻只覺背後幾道強猛真氣瞬間迸發,其中一道尤爲凝練無匹、又帶着幾分熟悉的氣息。
“嘭嘭嘭”三聲悶響,悶響聲中,強烈的真氣亂流席捲而開,無數護城軍士朝這邊衝來。
有人嬉笑聲音傳來道:“我就想跟我家瘋丫頭打個招呼,你們這待客之道,也未免太過了些吧。”
是他!
這一次,孟軻聽得清楚,雖然時隔近乎四年,那聲音稍稍有些變化,但那言語中的親切、痞氣,她永遠也忘不掉。
猛然回頭,只見日光之下,一人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闕芳等三位城主、一臉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又是無奈的模樣說着話,見到她回頭,那人轉頭過來,朝她咧嘴一笑,笑容中帶着股她在其他人身上從未見過的純粹。
“瘋丫頭,幾年不見,越發漂亮啦。”唐寧笑道。
“放肆,你……”闕芳開口怒道。
只是一句話還未說完,身旁便是一陣香風掠過,他們的聖使便撲入了那毛頭小子懷裏。
嬌軀入懷、氣息如蘭,唐寧只覺軟玉溫香,概莫如是,可更多的,是一股難以言喻的溫暖和歸屬感。
他忽然覺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一些自己一直沒弄明白的東西……
“你……你這些年都去哪兒了?我怎麼也找你不到。”
懷中人顫聲哭泣,抱着自己的雙手十分用力,彷彿稍稍放手就怕自己飄飛了一般。
唐寧輕嘆一聲,伸手撫了撫她髮鬢,觸手溫軟清滑,宛如綢緞。
城樓上一衆人呆若木雞,遠處持戈衝來的衛兵瞧見這一幕,個個茫然呆立當場,不知該進還是該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