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沉悶的古怪號角聲從中軍發出，透過重重迷霧，傳出百里之遙。
若是站在雲端，又有穿透迷霧的眼力，此時便能看見那互相看不見蹤影的二十餘方陣忽然開始由半包圍月亮形狀變作一個上弦月，南側向前突出，北側卻減速落後。
又衝出百丈，聶恆已經能夠看見霧氣之中偶爾閃過的一道鮮紅身影，速度迅疾，似林間受驚、慌不擇路的小鹿，又被軍陣逼迫，朝着偏北側逃竄而去。
“變陣，迎敵！”聶恆大喝一聲。
“嗚嗚”之聲再起，諸方陣立時變幻，開始變作一個個錐形，速度也在這一刻快到極致。
“嗤嗤”輕響，錐形方陣形成的強大氣息刺破虛空迷霧，也正好如利箭，劃破當面衝來的一團團濃郁紅霧，霧氣之中忽然響起“吱吱”的尖銳嘶鳴，那是妖物死前的猙獰。
諸龍馬眼中淡淡紅光縈繞，然而馬脖頸處的鐵牌微微閃過一道光彩，龍馬眼中的暈紅便又很快被一道道淡青色光彩壓制下去。
遊弋在紅色霧氣之中的東西似乎是見精神攻擊不能奏效，勃然大怒，竟又漸漸凝聚成一團團暗紅色“雲彩”，藉着本就鮮紅的迷霧隱藏着身子，尋到一個好角度，忽然猛然朝着一個軍陣衝來。
那軍陣卻似有所感，忽然變換了方向，不避不閃，反而迎頭衝來。
“轟”的巨響，軍陣微微一頓，縈繞在軍陣周圍的淡綠光彩也微微暗沉了些，而那團暗紅“雲彩”卻也分崩離析。
彎月橫掃瀰漫百里的妖穴，所過之處，紅霧淡薄而沉靜。
距離妖穴中心漸近，那些遊弋在紅霧之中的東西愈發狂暴，紅色雲團越發頻仍密集，卻絲毫不能撼動彎月軍陣的根基。
“你們……是誰？”紅霧之中，一股縹緲陰冷的聲音傳來。
“咦，”聶恆輕笑道，“你是第三個有意識的妖體，有趣。”
“人族……”空氣中傳來一聲意味莫名的輕嘆。
聶恆聽不懂，而對將死之妖，他也懶得迴應。
他估摸着此處距離妖穴核心不過十里，可到得這裏，妖氣已經過於凝練厚重，騎兵前行之速不足原本一半，再這樣下去，只怕不等衝到妖穴近前，這二十餘軍陣便要破了。
他手臂輕揮，看向一旁傳令兵沉聲道：“圓，絞殺，一隊、二隊、三隊留守外圍。”
他自己便是一隊，而二隊、三隊，也都是這支精銳軍團之中的精銳，留着他們的精力，是爲了對付真正爲難的東西。
“嗚嗚”之聲沉沉響起，時斷時續，傳遞着統帥將令。
正在堅守前一個將令、奮力向前衝殺的軍陣聽到號角聲，開始調轉方向，向着兩翼運動，與此同時，每一隊中的鼓手都開始“砰砰”敲起皮鼓，或有相逢，聽見鼓聲便已經各自讓道，倒也不至於相撞。
不多時，四萬大軍，二十餘錐陣便宛如陀螺一般繞着中心旋轉，又宛如古怪的磨盤，漸漸將中心那幾乎要凝聚成紅色血水的霧氣漸漸磨平、磨淡、磨小。
“人族……”
空氣又是一聲輕嘆，仍是那兩個字。
只是頓了半晌，這次卻有了後話。
“愚蠢，我們，不是敵人……”
聶恆聽着，皙白的俊臉微微一沉，冷笑道：“從前有一個野獸，闖入了人類的村子，殺了人，吃了羊，然後不幸被抓住了。即將處死之前，它說：我們不是敵人。”
他並未刻意運轉真氣傳音，卻知道那存在必然能夠聽見——在這迷霧之中，除了身上佩戴了符文的軍士、坐騎，其他所有的東西，都在它的掌控之內，都是它的耳目。
“哎……”
又是一聲莫名的嘆息，不像是將死之妖的悔恨，反而帶着某種說不清的憐憫……
聶恆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聽出“憐憫”的意味，明明這妖連話都說不利索。
他只覺得異常煩躁，所以看了看那已經不足以成爲阻礙的紅色霧氣，淡淡揮手，沉聲道：“變陣、強。”
號角聲起，二十餘軍陣化作二十餘柄刀劍，從各個方位齊齊插入那紅色霧中，不知名之物死前的刺耳尖叫響徹雲霄，卻引不來鐵血軍團的一絲憐憫。
聶恆沒動，事實上這最後一個妖穴讓他很失望。
進入東荒的第三年，他們擊破數百妖穴，所以在此基礎上，給妖穴立了個等級，從一到五，一爲最低，五爲最高。
原本這衡山七百里紅沙之地，該當是兇戾之氣極強的所在，其中龍脈縱橫交錯，更是天下少有。
他原本推算出其中妖穴少則三級，更有很大可能是個最頂級的五級妖穴……甚至超過五級。
所以他一直沒敢輕動，一直留到今日。
可事實是，從他們進來到現在，沒有出現一隻實體妖物、更遑論大妖。
然而越是這樣，他越是不安，尤其是這妖物已經有了靈智，且隱隱之中，他感覺那或許是個妖王，即便是他現在看見的一切，都與那東西妖王的身份不太匹配，他仍直覺那東西是個妖王、或者說，至少是個妖王。
“若出意外，你定要先走。”霍婉耳中忽然響起聶恆的聲音。
她朝他望去，見他並未轉身，又看了看其他人，所有人都是滿臉淡然的看着紅霧，顯然都不曾聽到這話。
“看我作甚，待會兒若有意外，立刻逃走。”
霍婉這次算是明白了，聶恆分明用的是傳音之術——在場就屬他修爲最高，他若傳音，無人能夠發覺。
然而霍婉卻不解其中含義，一來不知如今形勢大好，十年征伐，今日只怕便要圓滿結束，他幹甚卻如此謹慎，二來她弄不明白，就算形勢不對，自己一個異國公主，又極不惹他喜歡，他幹甚要對自己交代這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