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看事情不妙,揣了衣服,轉身就跑。
我沒追他,因爲紡織廠的陣法還沒撤,他現在逃走,只能臨時躲開我,出不去的。
我要先把這裏的火源滅了。
大步朝旗杆下的一坨燃體走去。
火勢大的還隔着好幾步,已經感到火燒臉皮,甚至能聽到出油的聲音,眼睛更是灼的睜不開。
我在手心裏貼了清靜符,按在眼睛上半分鐘,才能在火光中,看到那燒的正旺的東西。
竟然是陳永明。
他橫躺在旗杆之下的水泥臺上,像一個端端正正的祭品,正把自己燒了。
最詭異的是,他的意識似乎還在,頭扭向我這邊,眼睛也是睜開的,整張臉痛苦扭曲地看着我,身體卻一動不動,連掙扎一下都沒有。
過去我看到的,他耳朵兩側的黑氣,此時像兩道引線,從耳邊通過身體,一直漫到腳尖,火就是從這條引線上串連下去的。
看到這樣的陳永明,我根本無從下手。
因爲那兩條黑線,不是別的東西,正是他自己的孽債,燒出來的火應該是業火了。
這誰撲的滅呀!
而且看他現在的情形,就算能把火撲滅,人也活不了了。
我往後退,陳永明的眼皮一顫,兩滴淚就滾了下來,還沒落地就被燒乾了。
樣子可憐。
更可憐的是,業火之內,被燒出來的衆多靈體。
他們翻滾在大火之中,臉上是跟陳永明一樣的痛苦之色,眼裏卻又帶着恨意。
我大概數了一下,有十人之多,清一色年輕力壯的男人。
穿着不同服飾,面貌也各不相同,但他們的陽壽和福德,全在壯年時,被陳永明拿去了。
烏凌不知道用的什麼邪術,現在把陳永明當成供品,來還他之前欠下的債。
我繞過旗杆,往後面的廠房裏去。
進不去的,火太大,把整個廠房都包圍其中,但是靠得近了,能看到火裏的世界。
像老舊的電影,放着過往的片段。
幾間簡陋的小屋,四邊低矮的圍牆,以及破舊的大門,大門的上面,卻用白漆端端正正刷着五個字“新福孤兒院”。
院門裏面,是走動跑跳的孩子。
個個面黃肌瘦,眼睛特別大,從兩三歲到十幾歲年齡不等。
這個年齡段,只要喫一口飯,能保住性命,似乎就能忘記所以煩惱,可着勁的玩耍。
圍牆的外面,站着幾個面目陰沉的人。
一個黃毛碧眼的外邦人,兩個矮胖的東洋人,還有一個頭髮梳的油亮的本地人。
他們眼睛看着裏面的孩子,不時指點一下,像在屠宰廠挑選合適的羊羔。
片刻,本地人推開大門入內,往東邊的一間小屋子裏走。
之後兩女一男跟着他出來。
他重新指向院子裏的孩子。
他指了兩個,之後又巴啦巴啦說了一些話。
隨他出來的兩女一男一直點頭應合,臉上堆着虛假又僵硬的笑。
他說完,他們就往他指的兩個孩子走去。
三個人沒給他們反抗的機會,伸手抓起他們就往外面走。
四人帶着兩個五六歲的孩子,很快就出了孤兒院的大門,送到了一輛黑色老式的轎車上。
孩子的小手扒着車窗玻璃往外看,眼睛裏既有恐懼,也有回到孤兒院的渴望,但並沒有人理他。
院子裏剩下的孩子,也都停止了玩耍,全部看向他們這邊。
院子一側,進去挑人的男人,把一沓鈔票遞到兩女一男的手裏。
此時,他們臉上的笑是真的,伸手麻利地把鈔票拿過去,沾着口水數了數。
場景很快換過。
夜色如墨,孤兒院除了門口的一盞小燈,在風裏搖曳晃動着豆大的一點光,別處都陷入黑暗之中。
幾個小小的身影,悄悄從中間的教室裏摸出來,往東邊的小屋裏走。
我明明站在火圈外面,可意識卻又置身在他們當中。
此時此刻,能聽到他們說話,也明白他們要去幹什麼。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玲玲。
她手裏拿着一根短木棍,另一隻手提着身上破爛又寬大的裙子,彎腰小心地避過燈光,往小屋靠近。
她後面跟的不是她哥,而是周培同。
這小子手裏拿着一根磨過尖的鐵棍,偶爾刮擦一下地面,發出鈍鈍的聲音。
他們之後,還有別的孩子。
這些似乎是被強行叫來的,很害怕,手裏雖然拿着一些東西,但都是掃把,小石塊之石,不堪大用。
而且話也多:“玲玲,我們真的要去殺張阿姨嗎?我害怕……”
正走在前頭的玲玲,立馬轉過身來瞪他:“你怕殺她,那怕不怕她殺你?”
問話的小孩兒,瞬間慫了下去,往後退了一步,不敢說話了。
這時候,我聽到自己問:“你確定被帶走的孩子都活不了嗎?”
玲玲再次轉頭,看我的眼神沒有剛纔兇,但語氣肯定:“哥哥,我都聽到他們說話了,說是把人帶到什麼醫院,要把心挖出來的,你說,把心挖出來還能活嗎?”
我沒說話,站在前面的周培同已經着急:“反正這裏面我是不想呆了,把他們弄死咱們跑吧。”
後面立刻有孩子說話:“可是出去我們會餓死的。”
有一個更小一點的,墜在隊伍的最後面,立刻哭了起來:“我想喫肉餅。”
他一喊,所有孩子的肚子都跟着叫了起來。
這時候,小屋的窗戶上,突然映出亮光,一個聲音從裏面傳出來,厲聲厲氣:“幹什麼的?你們幾個幹什麼的?大晚上的不睡覺,是都不想活了。”
一個女人氣衝地拉開門,從裏面走出來。
她頭髮在風裏飛,身上的衣釦還沒系嚴,就用兩手護着往我們這邊走過來。
後面的小孩子已經嚇壞了,自動後退,連玲玲都退後了半步,撞到周培同的身上。
這小子是個狠猛的,竟然錯開她,拎起木棍迎住了張阿姨。
我都還在發愣,就看到他舉起手裏的鐵棍,猛地往張阿姨的肚子上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