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看你的資質。”說着，仙人手上憑空出現一塊頑石，遞給了方潛凡，毫無意外的，紫色光芒再起。
“果然是紫色。”仙人如獲至寶，大喜過望，“走，等會隨我們一起回宗門。”
原來仙人所說的轉機，是對方潛凡而言的，方潛淵神色黯淡，何來的陽光普照呢？
“懇請仙人再看看我弟弟的資質！”方潛凡將頑石遞給方潛淵，充滿希望的看向仙人。仙人略作遲疑，面露難色，“他——他不適合修仙。”
“爲什麼？”方潛凡似是需要一個理由。
“修仙是講究資質的，資質通過靈根表現，靈根分爲三階，紅色的地靈根、藍色的玄靈根、黃色的黃靈根。”仙人娓娓道來，“黃靈根算是常人之資，玄靈根則是出衆，地靈根可稱爲天才。”說着，從方潛淵手中取回頑石，藍色光芒漸起，“或許你是天才之上的天才，而你弟弟，卻是連常人都不如的……”仙人並沒有把話說完，而是話鋒一轉，“十年期收徒，招收的就是玄靈根資質的人，然而就是玄靈根，千人之中也難出二三，地靈根更是從未見過。”
最後的話語，顯然是在安慰方潛淵，但方潛淵並未領情，兄弟二人沉默着，事實就是如此，無論他倆是否相信。
“好了，隨我回宗門吧！”仙人手上的頑石憑空消失，但兄弟二人並不在意。
“謝謝。”方潛凡躬身行禮，“也謝謝仙人如此擡愛，不過我並不想修仙。”說着，方潛凡拉着方潛淵向屋內走去——原來三人就在自家院子裏談論着。
“這——”情況出乎仙人的意料，居然有人不願修仙？
“你回雲還城，請內門長老過來吧！”馮執事似乎躲在院外一直偷聽，此刻也不像之前那般唯唯諾諾。
仙人看了一眼馮執事，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對的，眼前的局面並不是自己能掌控的。
“接下來交給我吧！”馮執事畢竟四十多歲，處理事務自然要比眼前這二十多歲的仙人更遊刃有餘，“速去速回！”仙人不再遲疑，向大門走去。
“怎麼，還要再出手傷人嗎？！”方潛凡滿是敵意的看着馮執事，看見馮執事擺手搖頭，“那就請仙人離開！”方潛凡話說的似乎很是恭敬，但語氣頗爲不善。
方潛淵腦中亂作一團，同樣混亂的還有馮執事，“先進屋內再說吧！”說着，馮執事自顧自地向屋內走去。
坐在椅子上的馮執事，卻癱坐一灘：天靈根，不願修仙；自己出手傷人，雖然並不認爲自己錯了，雖然要回宗門受罰，但傷的居然是天靈根——這都什麼破事啊！
方潛淵也坐在一旁，看着馮執事，眼前這位仙人，忽略他的服飾後，看起來似乎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方潛淵看着屋內熟悉的一切，並沒有感到略微安心，修仙的事依舊揮之不去，又像是懸於頭頂，刺眼而又燒灼，急躁、壓抑不斷交織，擰成了煩躁，這煩躁拼命的纏繞收縮，使得方潛淵想放聲大喊，又想大哭大鬧。
方潛凡蹲在壁爐前，火勢微弱，小心翼翼的添加着木柴，並沒有理會馮執事。
“還望仙人不要和這倆小娃一般計較。”方潛淵聽到是村老的聲音，擡頭看去，季叔也在，“潛凡，還不趕快道歉！”方潛凡依舊蹲着，一動不動，裝作沒聽見一般，“實在對不起，我代替他倆向仙人賠禮道歉了。”說着，季叔彎腰抱拳，馮執事連忙站起身，“我不是爲了那事，只是來找他們商量修仙的事。”
村老和季叔鬆了口氣，看見兄弟二人對馮執事不理不睬的樣子，又叮囑了兩句，離開了。
屋內再次安靜下來，隨着馮執事關上門，昏暗包裹着三人，三人顯然都心事重重，卻又隻字不提，像是無從提起一般。馮執事佇立在門口，背對着兄弟二人，輕嘆了一聲後，自言自語道，“凌雲宗，天下第一的修仙門派，十年期的收徒儀式，我這個外門執事並沒有資格參加，所幸……”馮執事搖了搖頭，不願再多說這方面的事，“凌雲宗分爲外門、內門，相較於內門而言，外門不值一提，只不過是新入門的弟子學習常識的地方，修爲達到築基後，就能去內門成爲內門弟子，待在外門的時間，長則近十年，短則三五年，甚至由於資質出衆，直接進入內門。而我——在外門待了二十多年。”
苦澀似是從心裏蔓延到馮執事的臉上，聲音變得很小，“二十多年了嗎？”馮執事像是在問自己，整個人微微一愣，“那一年，我二十二歲，第一次見到了仙人，第一次見識了騰雲駕霧，然後我就再也無法回到過去的庸庸碌碌，我可以放棄一切，我可以爲了修仙而放棄一切，在所不惜。但收徒的那人卻告訴我，我的年紀太大、資質不行——修仙無望。我不信，也不甘心，無論那人如何解釋，如何勸慰，我都不管不顧，不斷地給他磕頭，彷彿自己修仙最大的阻礙就是那人，彷彿只要那人答應了，我就修仙成功了一樣。以至於頭破血流，都毫無感覺。”
搖頭，不停的搖頭，馮執事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在搖頭，轉過身，手裏再次憑空出現頑石，頑石在他手裏散發着黃色光芒——原來他是黃靈根。
光芒很是微弱，甚至很是可恥的與周圍的昏暗交織在一起，馮執事看向正低着頭的方潛淵，慢慢走去，將頑石塞給方潛淵，果然，頑石的光芒愈發微弱——或者說，頑石甚至根本就沒有散發光芒。
“你的資質，甚至連我都不如。”
馮執事並不是在嘲笑，也不是在挖苦，他只是在講述事實——冰冷到刺骨的事實。
“終於，那人似是抵不過我的苦苦哀求，我終於如願以償的進入凌雲宗，開始在外門修煉起來。我知道我不如他們，我知道我只是個黃靈根，所以我比他們任何人都刻苦，我比他們都努力，然而荒謬的是，隨着時間流逝，同期的他們一個個都築基成功，步入內門，成爲內門弟子，只留我一人，看他們的背影……”
馮執事握緊右拳，聲音突然提高，“憑什麼？憑我不夠努力？憑我不夠刻苦？憑我不夠認真？！憑什麼我不能成功？！”
情緒失控的馮執事猛烈喘息着，神色有些猙獰，“失敗，一次又一次的失敗，我知道他們在嘲笑我，那又如何？我還是不甘心，我天真的以爲是自己還不夠努力，然而，一個人既然弱小，必定會被人欺負。嘲笑、排擠紛至沓來，我的忍讓使得他們的惡意愈發張牙舞爪、變本加厲。
既然努力是徒勞的，既然失敗是必然的，那麼我絕不允許再被他們看不起，那麼我一定要成爲凌駕於他們之上的人！
於是我開始刻意去巴結權貴，曲意逢迎也好，卑躬屈膝也罷，哪怕權貴也看不起我，哪怕在權貴身邊連條狗都不如。”馮執事不再緊握拳頭，身形佝僂，“終於，被賞賜了一塊骨頭——成爲外門執事。”
馮執事緩緩轉身，拖着腳步向椅子走去，“不知是成爲執事前，還是成爲執事後，後輩不敢再嘲笑我，也不敢再對我指指點點，甚至也有人開始巴結我，搖尾乞憐一般的巴結我，期間我也終於築基成功，不再想着進入內門。當個執事，很好……”馮執事坐到椅子上，嘴上說着好，臉上卻滿是落寞，“爲什麼，爲什麼要嘲笑我的努力？”
壁爐裏火苗躍動，方潛凡站起身，並沒有說話，坐在方潛淵右側的椅子上。方潛淵神色茫然，他並不在意馮執事在說些什麼，看了看馮執事，又低下頭看着手中的頑石。
或許正是因爲方潛凡和方潛淵都不在意，所以馮執事才能看似傾訴的自言自語吧！
“原來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嗎？”馮執事繼續自言自語，“不，我沒做錯。”馮執事搖着頭，“我沒做錯。”
明明兄弟二人都沒有說話，馮執事像是被誰責備了一樣，低下頭，“可是錯在哪了呢？錯在那人不該一時心軟？錯在他們不該嘲笑？錯在——我根本不該修仙？以至於現在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的樣子？”
方潛淵略微聽了一些馮執事的講述，錯在哪？錯在太過在意那些嘲笑，錯在太早的放棄，錯在活成了一條狗——好像是全都做錯了。但這一切都無法說出口，畢竟自己只是個旁觀者，只是聽了三言兩語，並不是自己親身經歷了這一切，甚至連感同身受都做不到，除了他，沒人知道他究竟經歷了什麼。
更讓方潛淵在意的是，馮執事居然能察覺到他自己做錯了。按理說，一個人步入歧途後，他並不會意識到自己做錯了，而是會以各種理由說服他自己、美化他自己，以至於看起來錯的理直氣壯，錯的堅定不移，直到最後——萬劫不復。
“仙人的意思是，我不修仙，是件好事？”方潛淵手中的頑石，散發着極其微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