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趙微嘆了口氣,想了想,笑了笑,“儒家自然也有我欣賞和崇尚的地方,但我所學頗雜,各家學說都有些涉獵,是以……算是雜家吧。”
諸子百家之中,包含法家、墨家、儒家、兵家、縱橫家、雜家、農家等等等等,其中最讓人瞧不起的,便是雜家,因爲……這就等同於什麼都懂一點,但什麼都不精通,先秦時期的呂不韋,便是此家的代表人物。
剛剛對趙微有所改觀的趙禎再次失望:“年紀輕輕,貪多,可是嚼不爛的。”
“唔……怎麼說呢。有些事情,是無需嚼爛。”
趙微從眼前酒罈中,取出了那個長柄木勺。
“就拿這個來打比方,對於尋常人而言,只需要瞭解這個東西如何使用便可以了,然而……對於那些工家匠人而言,就需要知道這個手柄要做得多長才能探到壇底又不至於蓋不上蓋子,勺子要打磨的多大和多深才方便舀取酒水,這些事情,對我而言,就是無需嚼爛的。”
說到此處,趙微笑了笑:“相信這件事,對於那些儒家學子來說,更是嚼不爛的,是以都涉獵一些,並無壞處。”
趙禎身爲帝王,身邊時常會舉辦些清談盛會,但畢竟注重自身修養的儒家實在太多了些,即便有些別家別派的學說也參與進來,往往都是儒家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將其擊敗。是以趙微如此功利的觀點,還當真是頭一次聽說。
儒家之中,小人才會逐利呢。
趙禎來回揣摩了半晌剛纔趙微所說的那些東西,消化了一會兒後試探道:“那你是認爲,儒家並不適合治國了?”
趙微搖了搖頭:“儒家非常適合治國。”
“你這小子前後說法完全矛盾。”不過趙禎嘴上如此說,依然示意一旁的老夥計拿了張椅子過來,端坐在趙微跟前,靜靜聆聽,頗有些隆重的意味在內。
“願聞其詳。”
趙微看着眼前人如此隆重的姿態,頗有些納悶,這老頭居然喜歡談這些?
“儒學追尋的是個人的心中理念,希望可以通過修身成爲一個完人,講究的是仁、恕、誠、孝,重視的是三綱五常,靠嚴苛的律法來約束百姓的行爲,終究是太難了。並非是難在法律的頒佈與實施,而是難在監管,難在如何不讓執法之人犯法……”
趙禎身爲帝王,對此深以爲然,輕輕點了點頭,面色上依舊是古井無波的。
“是以若想管理好百姓,只好依託於儒學,加強百姓自身的自我管理。可……百姓太多了啊……如此龐大的百姓數量,如何才能夠將道德二字深深的埋進每個人的心中呢?只有靠儒家學子了……一個人如果只能讓十個百姓明白什麼是仁,什麼是孝,什麼是德,可能有些餘力,那要是百個呢……”
“那……有沒有什麼法子能夠讓百姓主動的來學習儒學呢?”
趙微笑了笑,現在漢國朝堂不正是用着這個法子呢:“有!學儒可以做官!”
趙禎這才反應過來,漢朝自立國以來便是如此。
儒家的思想更方便君主的統治,是以雖未有哪代君王有過要扶持儒學的政策或者言論,就是單純的依着祖宗之法而已,是以無一例外的都在朝着個方向發展,但凡能成爲丞相的,必然是從禮部中挑選出來的大儒。
何爲禮?儒家所崇尚的那些“德”,便是禮了。
還不僅僅如此,每次春闈秋闈,科考所考題目,都取自儒家經典之中,這代表哪怕你是兵家縱橫家,想要貨賣帝王家,也得先學儒纔行。這跟趙微所言,不謀而合。
雖未有過罷黜百家之舉,但已行了獨尊儒術之實。
想到此處,趙禎剛纔對此言論的驚豔之感消退了不少。趙微所言無非就是對目前漢國的執政方針做了個總結而已。
當然……能說出這些來,代表所處的視野高度與常人大不相同,確實是有些才華的。
“不過……”趙微心中含笑,刻意頓了一下,果然吸引了趙禎的目光,“不過,儒家雖然能方便帝王治國,但……全是儒家,是治不了國的。”
趙禎沒說話,用手比劃了一個請的姿勢,一旁的老太監王凱有些詫異,官家和朝中大儒坐而論道時,纔會有此副姿態,於是非常適時的從旁端了壺茶來,給每人斟上了一杯。
“儒家以德治國,必然是建立在對方有德,且能聽懂何爲德的基礎上,若是對心中不明德爲何意之人講這些,無異於對牛彈琴了。就拿今年汛情來說,若是朝廷每日派些官員,對着黃河之水坐而論道,您猜……這黃河是理他們,還是不理他們。”
趙微想起了歷史上那些腐儒們,畜生已經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了,他還慷慨激昂的站在道德制高點上加以抨擊,以死衛道固然可敬,但實在太蠢。
是以趙微此時的語氣語調就頗爲詼諧,盡是調侃之意,趙禎也笑了笑,深以爲然,此次安排去陳留的,便是工家沈佑,念及此處,趙禎就難得的附和了兩句,令晉陽和王凱都有些側目。
有關這次鑄堤抗汛一事,趙微從李蘇二老那有些耳聞,尤其是對安排工家官員過去的舉動更是欣賞。歷朝歷代,認爲這人讀了書做了官,就等同於認爲他懂了如何治理水患的帝王比比皆是,結果好心就辦了壞事。
所以趙禎從旁附和,趙微不由得也感慨:“主要,還是因爲這大漢國,能夠有個好官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