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距離武強縣應當還有半日光景的腳程,今天必然是到不了的了。此時已經格外壓抑的氣氛變得更加詭異,要幕天席地的露營嗎?
仇雨節沒有半分要停下的意思,直到天空徹底黑了下來,才敲響了一戶農家的房門……
沒有人理會。
於是仇雨節一掌揮出,吱呀的轉軸聲配合咣噹一聲響,衆人才藉着火光看見了裏面有一對抱在一起的中年夫婦,此時……正瑟瑟發抖。
趙曦看了看他們,又看了看溫天,緩步走了進去,端正了一下姿態後,柔聲道:“二位且放心,我等只是尋個可以遮風的落腳地,天亮自會走。”
“請……請……自便,睡,睡哪都行……都行的。”
趙曦微微頷首,先行坐到了桌椅旁。
這夫婦二人知這幾日有流民,擔心流民起了歹念行兇,是以熄了燈栓上房門,不曾想竟然被人一舉撞開。
那名漢子來回打量了一下涌進來的這麼多人,有些戰戰兢兢的朝趙曦靠了過來:“公……公子可想飲些水……”
趙曦拱了拱手,神情舉止和之前的狂躁大有不同,使得楊星晨溫天等人紛紛側目:“那就勞煩大叔了。”
“公子可餓了……”
“孤……某自帶有乾糧。”說着,趙曦就朝仇雨節招了招手,示意他將乾糧拿出來,接着趙曦就開始一個一個的將乾糧分發給衆人。
看着趙曦此副姿態,仇雨節不由得想到了初見太子時的場景,當時的他,確如眼前這般令人心生好感。
緊接着,仇雨節就想到了獨處時他令自己搶奪楊星晨在洪水中救命的巨木,想到了他不願和百姓共享這救命之物,想到了他因爲無法忍受長途跋涉和飢餓而憤怒,想到了之前質疑自己爲何不帶他進莆田縣城……
頓時仇雨節心中又升起了一陣厭惡感。
“溫姑娘渴不渴?”
溫天依然只是掃了趙曦一眼,未作理會,趙曦也不介意,反而笑着將自己手邊的水瓢遞到了溫天跟前。
一時間,這不大的農家小屋裏,除了咀嚼聲還有中年夫婦粗重的呼吸聲,再無其他聲音。
趙曦藉着火把帶來的光線緩緩掃視了四周,接着就和這夫婦二人閒話起了家常來。都是些家中幾口人,種得幾畝地,收成如何之類的。
雖然面部的淤青並未消除,但是談吐、姿態,都頗能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夫婦二人心中的驚懼之感頓時去了不少,話語也逐漸多了起來。
楊星晨、溫天等人都沒有見過趙曦癲狂時的姿態,不由得從晌午開始持續到現在的那份緊張和戒備之感,也散去了不少。
趙曦用完乾糧以後,自顧自起身,掀開遮擋了一半的布簾,看見了眼前的牀鋪,心中大喜,嘴上卻是說着截然相反的話:“大叔,這可是二位的臥房嗎?”
這夫婦二人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那漢子連忙也進了裏屋:“這是客房,公子若不嫌棄,便在此屋歇息吧!”
趙曦正中下懷,也不多問,只是連連道謝,那漢子訕笑着客氣了一番也就退了出去。
這一夜的村落格外漆黑與寂靜,只有這一處點亮了火光,不少無處可去的流民都循着光亮圍了過來。以爲倚在門邊的仇雨節是此間的主人,一個個的躬身作揖都在請求他施捨一些喫食。
劍身顫抖,吟唱不休……
守在此處,不怕其他流民的衝擊,也不怕那幾人趁夜逃走。
楊星晨等人雖有逃走的心思,卻沒有半點逃走的膽子,出門在外,活着最爲要緊,其餘都是次要的。
溫天此時正在借竈房的竈臺和鍋碗熬藥,熬煮完畢之後,趙曦已經沉沉睡去了。楊星晨幾人則是靠着牆壁坐在遠離仇雨節的角落裏,相互間竊竊私語着不知說些什麼。
趙曦只是睡得並不如何踏實,有些手舞足蹈的。
有時會笑,有時會哭,還有時候則是咬牙切齒的憤怒。
溫天搖了搖頭,臟腑受傷,白天還承受顛簸,能夠睡着已然不易,此時多夢實屬正常了。
溫天此時手中正拿着一塊竈房裏撿來的薄木板,輕輕地扇着剛剛盛出來的黑色藥汁,希望它能涼得更快一些,也就此時,身後突然響起一聲暴喝,將屋中衆人都嚇了一跳!
“趙微!狗賊!孤定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一瞬間,原本有些嗡嗡的竊竊私語聲頓時消失不見了。
溫天過去定睛瞅了瞅趙曦,發現他緊閉着眉目,顯然是做了噩夢的:“溫……溫姑娘……你,累不累……”
溫天一怔:“還好,不累的。”
忽然趙曦就抓住了溫天的手腕,頓時哀求聲響起:“母后……母后……你莫要不理孩兒……”
“我……我不是你母后的,我是溫天。”
趙曦頓時睜開了眼睛……
剛睜開眼的趙曦有野茫然,此時的眼神則是在聚焦,緩緩的藉助屋內油燈,看見了眼前人……是那個比自己還要小上一些的小姑娘,而不是自己的皇后母親……
“見……見笑了……”
“呵……不礙事的。”溫天擺了擺手,想起了他在夢裏喊的那個人名,“你是不是特別記恨一個人?”
趙曦全身猛然一僵,想了想方纔迴應:“是的……”
“爲何記恨他?”
頓時趙曦的面色變得格外陰沉,之只見他緩緩打開窗楞,擡頭望了望那輪彎月,神色複雜。
此時的溫天自然格外想知道有關趙微的一些事情,但是並沒有追問,而是對着仍在冒着熱氣的湯藥輕輕吹着。
趙曦在月光下偏頭看了看此刻溫柔的溫天,心頭一暖,但緊接着就想起了趙微。
是那個人!
他竟然膽敢拒絕自己的好意!
劉喚已經跟孤說了,他已重金相邀,是你自己不識好歹!你還待如何?
當着孤的面丟掉那塊金子可是很痛快了?
自己的伴伴……
你居然還敢殺了自己的伴伴!明明就是你錯了!
錯了不就應該乖乖引頸就戮嗎!
明明是你不識好歹在先的!
這一切明明都是你自找的!
你居然敢如此!
越想心頭的恨意便越發濃重,半晌之後,趙曦緊要着牙關,從齒縫間擠出幾個字來。
“因爲……他是一個不知好歹道貌岸然的狗賊!!”
“狗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