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天明引 >案牘勞形
    “殿下,已近三更,不如明日再批閱奏疏罷?”

    沈謹獨坐在別苑書房裏,面前的摺子堆了半人之高,這樣的情形已經持續了一月——怕是陛下在時不敢奏的,統統趁着他監國的檔口遞了上來,多不怕他爲難,反是怕他不爲難的。

    “無礙,再一會兒罷。”

    “是,殿下。”

    屋內的燈燭一夜便換了好幾盞,如今又昏昏暗暗,齊是輕輕置了一盞新的,撤去舊臺。

    “七出,禮部和兵部關於下個月五月五禮佛的事情準備的怎麼樣了?”

    “回殿下,禮部盛尚書已經上報了去禮佛的各方名冊和所用車駕、人員、物品等,說是距禮佛仍有二十餘日,計劃於半月後再更正一次。兵部文尚書說是派往南華寺的人手已經開始佈置,京裏與驍騎營鄭都尉協商有些問題,還在處理。”

    “問題?軍中的問題斷不能輕視,除了禁軍護送,再從軍中選拔出一支隊伍來跟隨。一個月了,單侍郎的事如今還是沒有着落,朝中非議越來越多,這不是偶然,是陛下對本宮的考驗。”

    沈謹放下硃筆,長吁了一口氣,“可算是批閱好了。歇息吧。”

    立於屋門兩側的七進七出聞言作禮退下,齊是服侍沈謹就寢後便於外屋守夜。

    在這種案牘勞形之下,沈謹近日的面色肉眼可見的差了起來,由是齊是在夜間總多添幾柱安神香。

    “是,殿下。”

    .........

    翌日清晨,奉天殿。

    “衆卿平身吧,這次禮部派的何人去南華寺預先籌備?”

    禮部尚書盛臨出列道:“回殿下,是禮部員外郎王必信和禮部侍郎何紀安等禮部官人,共計七十二人,另有官兵服侍官人等百餘人同行。”

    沈謹點了點頭,示意他退下,“各本名冊今早本宮已經概閱一遍,盛尚書辦的很周全。文尚書呢?”

    兵部尚書文善出列道:“回殿下,臣在。”

    “工部早早地籌劃好了路線規程,如今禮部等也妥善安排,爲何獨獨兵部遲遲未有消息?”

    “回殿下,是臣失職之過。”文善跪地道:“近來陛下南遊調走了四分之一的禁軍守備和部分南方軍隊,又有單侍郎南查一事所用兵力愈發增多,如今五月禮佛又在南方。臣以爲不可調動大量禁軍守備,只可從南方或北部調動纔是,由此多方協調未果,延遲至今。請殿下恕罪!”

    “原來如此,本宮並沒有怪罪你的意思。細心點也總是好的,既然文尚書提到了單侍郎一事,可有消息?”

    “回殿下,近日有軍中消息說此事還捲入了部分江洋之匪,派去的官兵損失慘重。有人曾於連州青江城見過單侍郎人等,前幾日殿下再次派去的官兵已經到達,不日便能得知結果。”

    林中書出列道:“殿下,臣有一言,求殿下思慮。”

    沈謹道:“講。”

    林中書:“值此軍中動盪之時,雖我國國力強盛,民生富饒,但臣斗膽妄言,單侍郎一事至今未能水落石出,又有軍中、江湖的紛擾,殿下不如......取消此次勞民傷財的五月禮佛大典!”

    此言一出,滿堂文武面神一變:禮佛乃是國之大典之一,尤其是陛下尊重佛禮,此事向來由陛下主持決定。多年的國泰民安,禮佛已經成爲年年必有之國典。

    若是由太子取消,不就意味着當今這世道要變了天?林世豪此舉,又意欲何爲?

    語驚四座,卻無人出聲。

    而沈謹面對自己外祖林世豪此言,並未過多驚喜流露。思慮片刻之後,緩緩開口說道:“林中書此言,雖是爲百姓國安着想,但對本宮來講,怕是逾矩了罷?”

    沈謹又垂眸說道:“但如今情形,此言有理。不如這樣,本宮今日便派人送書去陛下行宮,詢問陛下的意見。衆卿以爲如何?”

    “殿下......”

    未等林世豪再言,何丞相率先出列道:“殿下睿明!但臣以爲,此乃國之大典,既彰顯了我朝的國力強盛,給百姓心安。又是歷朝歷代的傳統,於天祈福,不可棄置,望殿下三思。”

    賢王沈意此時也出列道:“太子殿下,臣贊同何丞相所言。並非說林中書所言不是,只是想給殿下一個建議。至於殿下如何決斷,自然是殿下的事。”

    沈謹淡淡看向堂下一臉虛情假意洋洋自得笑看自己的沈意,也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絲毫未有不快:“賢王所言不虛,朝堂本就是衆卿給予堂上之人意見的地方,都是爲了樺國民子和未來,不必拘言。但這件事並不是只看本宮的意思,而是陛下和萬官的意思。”

    沈謹略停頓,轉頭看向一旁跪着的文尚書道:“文尚書起來吧,今日本宮會將此事告知陛下,陛下定奪禮佛與否,都給你七日時間擬定一個禮佛軍隊名冊的時間。”

    “是,臣叩謝殿下。”

    文善起身回列,林中書、何丞相和賢王亦歸列。這時,回京一月餘的江聞出列道:“殿下,本王有一事上表。”

    沈謹來者不拒,也不多說什麼。這位王爺好大的架子,回京一月了這是第一次來上朝,他有事上表,又能是什麼好事?

    見沈謹默不作聲看着自己,江聞拿着朝板站在大殿中央,說:“殿下,先說明了並非本王一人之意,而是樺國民子之願,長輩之期許,太后娘娘給皇后娘娘的旨意。”

    沈謹懶得聽他這些鋪墊,吊人胃口的空話,道:“王爺大可直言,既然是民願、祖宗之意,本宮也不好不聽。”

    “好,”江聞用右手拿着朝板拍了一下左手,笑道:“殿下今,年方二十又二,身爲一國之儲君,也到了該爲樺國延綿子嗣,成家立業的時候了吧?”

    單中丞出列道:“王爺,這應該是太子殿下的私事吧?不如王爺與太子殿下下朝後再論?”

    江聞被打斷,多有不悅,回頭瞪了單學樓一眼,又望向工部尚書許梨。

    這時,何丞相出列說道:“王爺既然說是民子期許,長輩意願。如此一來,在朝堂論此事就不算家事,是國事,殿下以爲呢?”

    “是,是國事。”沈謹承認了,但下一秒,沈謹沉穩發聲反問道:“不過王爺不也沒有迎娶王妃嗎?”

    江聞笑盈盈道:“殿下這可就意會錯了本王。本王說的是開枝散葉,沒有說要取妃纔算。本王是沒有王妃、側妃,可是本王有妾室娘子,殿下可沒有良娣寶林啊。”

    沈謹一時語塞,只黑着臉不說話。

    工部尚書許梨,吏部侍郎盛懷虹等出列作禮道:“殿下,臣以爲王爺所言極是,請殿下早日娶妻納妾。”“殿下,應儘早打算啊。”

    江聞笑的更加放肆了:他就是要難爲沈謹,太子監國不能太輕鬆纔是。而且看起來長公主那邊盛家也是這個意思,那沈謹可有的受了。

    “殿下,不如退朝後便與本王一同前往慈寧宮處商議此事?恰好今日皇后娘娘也在。”

    “本宮會自行斟酌的,王爺不必憂心了,也請太后不必擔慮。本宮近來事務繁多,改日自會前去請安,今日到此爲止罷。退朝。”

    殿內百官呼應:“是,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臣告退!”

    ............

    下朝後,林世豪來到了奉天殿側殿——沈謹白日辦公的地方,畢竟他不是陛下,不能在養心殿坐正位。

    “殿下,今日爲何沒有藉此機會將單侍郎一事藉故加兵,臣以爲借禮佛一事也可樹立太子您的威嚴。”

    沈謹坐在紅木金漆的太師椅上,手撫玉扇,靜默不語。平淡如水的眼眸冷冷審視着面前一身萬官最尊之深紫、身居百官之首的中書省大人,亦是他生母慧德皇后以及當今皇后娘娘的親父,林世豪。

    半晌開口:“林中書,您是以一個皇親國戚的口吻在和本宮說話,還是以樺國臣民的身份在給本宮上諫?”

    “回殿下,是臣子。”

    “既然林中書是中書,那麼這話就不該遞到本宮耳裏。”沈謹擡手示意七進七出退下,帶走了衆官人。“林中書爲了本宮好,本宮自然明白,但也請大人記得,本宮不只是一個皇子,更是未來的儲君。”

    林世豪神色肅嚴,皺眉急聲道:“臣感激殿下理解臣的一片赤忱之心,但殿下也說了。您,是未來儲君啊!如今情形看透的人有多少,臣不知道,但殿下要心中有數......”

    “中書的意思本宮知曉。”沈謹起身親自扶起躬身的林世豪,“亂世就即將在眼前擺着了。本宮曾以爲陛下可以扛得住這一切,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陛下既予以本宮此任,本宮不能力挽狂瀾也要拼盡全力纔是。”

    林世豪已是淚眼婆娑,雙臂顫抖着緊緊扶着沈謹的胳膊,“殿下難道只顧大局,不顧自己麼?”

    “大人,本宮以爲,儲君之任,先國後君。若是內憂外患之際,應先保樺國大局,再論個人之尊卑有序。王子皇孫的爭鬥不過小事,民生纔是大事。”

    林世豪聞言猝然下跪,拭淚道:“殿下,是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今後如何,林家永遠是殿下,不......是樺國最忠心的臣民!殿下大可放手一搏,這樁樁件件埋着的事,無論驚天如何,臣誓死相隨!可殿下一定要保重自己纔是啊。”

    沈謹心中感動,扶起林世豪對他微微頷首道:“您放心,本宮自有分寸。”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