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我沒有，水已經都挑滿了。”
喻老二穿着件敞口背心，上下審視後當即冷哼：“那就把柴也給劈了！”
說完才滿意地進了屋。
站在原地的少年沉默着，臉色微沉地攥着拳頭。
突然想到什麼，下意識擡了頭。
這一眼就望進了不遠處隱在夜色裏宋鬱華看了全程的複雜的眼神。
……
上一秒還沉默的少年，下一秒當即漲紅了臉，面上的平靜頓時撕裂，忍不住動了動喉嚨，手足無措地攥住手裏的的窩窩頭，難堪又不安地望着她。
宋鬱華立刻了然地轉身，快步抄路離開。
十八歲的年紀，最要面子的時候。
一人一統回了住處，【999】忍不住幽幽道：弟弟真慘，等把那堆柴劈完，估計得到大半夜吧。
劈到一半說不定還得出來罵他劈柴聲兒太大。
宋鬱華躺到木板牀上，硌得腰板痠疼。
看了眼叨叨個不停的系統，又掃了一圈貼在周圍的時代標語，宋鬱華笑了聲：所以纔要高考啊。
任何時代，好好唸書總歸能多一條出路。
你把投屏打開，我看看他劈得怎樣了。
【999】甩出一顆光點，一看，天線一抖，機械音連忙咳了兩下。
宋鬱華也順着看過去，這一看直接一愣：………他在幹嘛？
投屏裏本該在劈柴做苦力的男孩，這會兒卻還站在原地。
宋鬱華走前什麼樣，現在也什麼樣兒，一步都沒動過。
整個人還繃着臉，嘴裏卻正念念有詞。
宋鬱華起身，拍拍系統：你把投屏放近一點，我聽聽他在說什麼。
【999】天線一抖：……您確定要聽？
宋鬱華：趕緊的。
【999】嘆了口氣，一秒拉近。
投屏中的聲音立刻隨着臉放大。
一道低沉青潤的聲音傳來。
配合喻遠漲紅着的臉，喃喃道：
她沒看到她沒看到她沒看到………
宋鬱華：…………
【999】：…………
宋鬱華按了按眉心擺了擺手：關了吧關了吧。
行，我沒看到。
隔天上課，趙紅武眼眶紅腫，喻遠眼底青黑。
一前一後走進教室，同步避開宋鬱華的目光，默契程度讓【999】想當場給他們種棵桃樹結拜成異父異母的兄弟。
宋鬱華當沒看到，照常上課。
連着兩個禮拜，又一批信件早早送到了生產隊。
宋鬱華看了眼趙紅武跟半個月前一模一樣的心虛模樣，當沒看到，翻着知青手冊，紅筆圈出後天這個巡視組下鄉的日子。
繼而擡頭看向這十幾個孩子。
“卷子都拿到了吧？”
滿教室異口同聲，看向手裏的卷子。
沒看一會兒，最前一個大腦袋黝黑皮膚的男孩兒突然嬉皮笑臉道：
“宋老師，這作文題目也太怪了，我不會寫！”
宋鬱華皺眉，攤開卷子：“哪裏怪了？一個作文還難到你了？”
她精心爲趙紅武準備的題目，哪裏怪了？
“確實怪啊！這題目說我最想去的地方，可我除了咱們清水村跟鎮上就沒去過其他地方啊！”
宋鬱華黑臉：“問你最想去的地方是哪裏，又沒問你去過哪些地方，小段，你是不是不想寫？！”
段文斌一下被說中心思，尷尬地撓撓頭，避開她的盯視，心虛地嘟囔：“………也不是不想寫。”
“寫寫，我寫……”
被這小子一攪和，宋鬱華差點忘了關注趙紅武。
半個月一到，今天又是他拿信的日子。
從早上開始，這人就心不在焉的。
沒有毀掉信只能讓他心理寬慰一兩天，這半個月來趙自強每天唸經似的在耳朵邊上唸叨自個兒做了多好一件事。
既給村裏留住了勞動力，還能讓孩子們繼續上學，以後能出人頭地。
他越唸叨，趙紅武就越害怕。
勞動力是有了，宋老師也會繼續留下來教他們了。
卻是上百個知青的高考機會換的。
他沒有聽他爸的話毀掉信，但他藏起來了。
但實際上藏起來跟毀掉也沒什麼差別。
趙紅武看向作文題目，最想去的地方……
這題目跟扎他心似的。
他從小他爸就跟他嘀咕，要走出山溝溝，要出人頭地。
他也是這麼想的……
換成以前他能寫上一長串，可現在不一樣了。
爲了走出山溝溝，出人頭地，他爸和他聯手把宋老師留在了山溝溝。
“武子？你咋不寫？”
宋鬱華走上前，敲了敲他的桌板。
把人猛地驚了一跳。
宋鬱華微笑：“每個人都有最想去的地方，老師也有，你們肯定也有，放心大膽地寫。”
趙紅武眼神閃躲，直盯着作文題。
老師也有最想去的地方……
沉默幾秒後，他低頭艱難地張口：“……宋老師，那你最想去哪兒啊？”
他這話一落，坐在最後面垂頭寫字的喻遠突然擡眼，又怕引人注意，連忙繼續低頭動筆，可筆速顯然慢了下來。
宋鬱華挑了挑眉：“你問我啊？”
“我想到處走走看看嘍！咱們國家這麼漂亮，不出去看看怎麼行？”
不遠處的喻遠提筆若有所思，而聽到這話的趙紅武臉色瞬間一白。
宋鬱華拍拍他的肩膀繼續：“不過現在暫時還不行。”
趙紅武捏着卷子的手一顫，其實是行的……參加高考就可以出去了。
憑着宋老師的實力，高考肯定能考出個好成績，走出清水村，走出這個省份，甚至走出這個國家，
宋鬱華看着他慘白的面孔微笑道：“不過也不要緊，那些跟老師一塊兒過來的阿姨叔叔們不也都在這兒嗎！”
趙紅武臉色更加白，不止是宋老師，還有那些每天下地幹活的叔叔阿姨們……
眼看着他面上的愧疚越來越深，宋鬱華點到爲止，繼續回到講臺。
可剛一站定，面前那位烏漆麻黑的男孩兒咬着筆嚷嚷：“老師，我能不能寫最不想幹的事是啥呀？”
【999】：嚯！又是小段！
宋鬱華今天耐心足，回問他：“那你最不想幹的事是什麼？”
小段來勁了：“那當然是唸書啊！小段我最不喜歡唸書了！”
這孩子明明高聲說話，但眼神卻微微閃爍。
宋鬱華眼皮突然一跳，點開劇情對了一眼，當即冷笑：
這就是那位明明想念書出人頭地，爲了掙錢最後去扒火車的高手吧？
【999】也翻了翻劇情：可不是，翻車小能手，長得黑一到晚上看不着，扒了一年多才被抓着。
宋鬱華看着他使勁嚷嚷的模樣，微微一笑：好的臭小子，現在就開始搗亂，我記住了你！
下一個就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