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刻意收斂呼吸，只有腳踏清風時的衣袖揮動摩擦出幾道聲響，目光緊盯那道離他越來越近的身影。
近了……
他不敢輕眨的眼眶迎着急速的涼風，泛着濃重的紅色。
越近，已經嗅到風裏這股熟悉的，十五年未聞的清香。
原風吟眼裏的紅潤愈加明顯，夜色也掩不下他輕顫的目光。
他落定在人影背後，隔着十五年的光景，依舊是刻在記憶裏從未更改的模樣。
只有一手之差……
原風吟忍不住伸手，緩緩移向……
可就在觸碰的一瞬間，宋鬱華一個警惕，忽地往前一躍！
立刻回身，眼裏俱是防備：“誰！”
話音與眼神同時落定在他耳邊，在他眼前，又幾乎同時敲在了他心上！
原風吟雙眼已經通紅，對上那道隱藏在黑布下的輪廓，他恍如做了一場十五年的涼夢。
是她！
他當即一把撤下面上這礙事的黑布，聲色微沉：
“……鬱華，是我。”
月色下兩道目光交融，原風吟立刻就要上前把人攬進懷裏。
可剛要動作，猝不及防，對面眼中的防備一瞬轉換成了濃厚的恨意。
一聲熟悉卻帶着絕情的怒聲當即落下。
“你別過來！”
原風吟心一沉，一閃而過疑惑，可又迫不及待作勢要飛過去。
宋鬱華立刻飛身到房檐一角，轉頭恨道：“你再過來我就跳下去！”
話落，原風吟腳下瞬間一滯，沉着臉忙擡手：“……好！我不過去！你站那兒別動！”
“你……你這是怎麼了？”
十五年發生了什麼，讓她完全將他視作了陌生人？！
不………是……是仇人？！
宋鬱華一步步往後退，眼裏的恨意快要滿溢：“原風吟，你來天玄門做什麼？！害了我碧落山莊不夠，還要害天玄門不成？！”
原風吟一愣，回味過一遍渾身氣勢登時一凜，當即又往前一步：“……你這話什麼意思？！”
宋鬱華冷笑：“還需要我重複一遍你做的好事嗎？你假意接近我，趁我全家不備害我碧落山莊上下一百五十三口，你就是個毫無人性的魔頭！”
鋪天蓋地的訊息傳來，原風吟當口反駁：
“你蠢不蠢！我……我怎麼會幹這種事？！我等着娶你過門都來不及，怎會害死你全家？！”
宋鬱華眼角通紅：“娶我？你從未想過娶我！你要的從來都是玄法祕籍，你的甜言蜜語都是刺向我親人的利劍！若非東來親眼瞧見，我怕死臨死那一刻都不能看清你真面目！”
“我只恨我學藝不精，不能一刀殺了你！”
說罷，宋鬱華作勢就要往下跳。
一長串話裏，原風吟精準捕捉到一個名字。
尹東來？！
眼裏一閃而過殺意。
等不及解釋，見她要離開又忙追道：
“等等！你別走！”
宋鬱華微側過臉，壓下滿腔恨意後逐漸淡漠：“怎麼？明教大教主也準備把我滅口嗎？”
原風吟面色黑沉，可語氣卻不由得染上一絲懇求：“……至少讓我看你一眼。”
“讓我看看你這些年過得好不好……”
眼看對面的女人語氣瞬間一頓，原風吟忍不住試探往前。
可剛走一步，宋鬱華直接飛身而下，黑影融進黑夜。
獨留他一個人迎風而立，目光死死看向前方黑森森的山峯。
……
不知道過了多久，靜寂的夜空之下，躲在一邊遲遲不敢吱聲，快嚇傻了的原西乍然一個抽泣，飛過來忍不住抱住他爹一個胳膊，仰着頭抽噎。
“哇！爹爹，怎麼會這樣啊！”
邊哭邊拍：
“你說說，你居然背了十五年的大黑鍋，你蠢不蠢，傻不傻？娘不理你，娘故意躲着你，娘還想殺你！”
“西西這是什麼人間疾苦啊！連娘長什麼樣子都沒看到！”
閨女哭鬧，原風吟不發一言，避開閨女走遠兩步，從懷裏掏出半冊書。
藉着月光，能看到書封上陳年的血跡。
翻開盡是一招一式的圖樣。
當年他收到宋老爺子一封親筆信，以雙胞胎兒女威脅他出面。
可他來遲一步，到的時候只看到滿場鮮血，他那個老岳父臨死前只來得及用沾滿鮮血的手顫顫巍巍遞給他半冊無名書，又指向一個空水缸。
他打開一看，是他剛滿一月的女兒。
而他尋遍整個碧落山莊上下，也沒找見宋鬱華母子倆。
等再想返回山莊安葬這一百多口人，不過瞬間，便燃起熊熊大火。
情況危急，加上他身份尷尬，只能帶着女兒先行離開。
這些年他一邊追查真相一邊尋找宋鬱華母子的下落，始終一無所獲。
他想過她遭逢突變隱遁山林，想過她改頭換面流落異鄉……
卻從未想過，她將他當成了滅門仇人！
想到剛剛宋鬱華那充滿恨意的眼神，原風吟氣得直咬牙！
隨手一掌揮出銀針，將對面樹叢裏冒出來的探子滅口。
“你娘真是個蠢貨！”
尹東來！
怒極之下，他恨不得將這天玄門夷爲平地！
不等閨女反應，他一把拎起，徑直往剛剛爭執的那顆北斗星底下飛去。
屋檐上落定，原風吟掀開一方瓦片，拉着閨女一同往下看。
屋內，被召回的尹瑞雪正哭哭啼啼：“爹啊，怎麼辦，我殺了十二個師弟，我也不是故意的，誰讓他們看見我對宋明然那傢伙出手，這要是傳出去，我的名聲，您的名聲不就毀了嗎！”
正位之上，尹東來背手而立，聲音洪厚微沉：“你怕什麼，不過死了幾個弟子罷了，你的考量也不無道理。”
尹瑞雪哭聲當即一收，從地上爬起來，端了杯茶送過去：“爹啊，我就知道您不會怪我的！”
“可除了宋明然之外的十一具屍體怎麼辦？到時怎麼跟門派裏交代啊？”
尹東來微微皺眉，接過茶，眼神一轉，暼到地上尹瑞雪帶回來的零散物件。
放置在最上方一匹熟悉的紅紗。
尹東來眼神瞬間一動，立刻把茶杯往桌上一放！
“這紅紗？！”
屋檐之上，原風吟緩緩移過頭：？
那不是你的紅紗嗎？
原西一個哆嗦，眨巴眨巴眼：………是啊，是我的。
下一秒，就聽裏邊傳來一陣大笑。
“好！這匹紅紗來得正是時候！”
“怎麼交代？這不就有交代了嗎！”
剛剛還罵爹爹背了黑鍋的原西：………
懸山腳下，父女倆一大一小對立。
一個喪氣垂頭，一個恨鐵不成鋼地痛罵。
“就買個瓜子的功夫，你居然揹回來這麼一口黑鍋！你蠢不蠢，傻不傻？”
原西忍不住抽抽嗒嗒：“可是你也背了啊，你還背了十五年，還讓我娘把你當了十五年的仇人……”
話落，頭頂的罵聲戛然而止。
父女倆對望，眼裏齊齊閃過一絲尷尬。
沒一會兒，父女倆對立而坐，各自陷入沉默。
碧落山林，宋明然看着一身夜行衣的孃親從外趕來，立刻一臉急色：“您去哪兒了？”
宋鬱華放下軟劍，面容不改鎮定。
沒去哪兒，給玄天門挖了個坑，順便讓你的背鍋俠爹爹和背鍋俠妹妹腦袋清醒清醒。
家裏兩口大鍋可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