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山腳下向上望,一衆弟子正分佈在石梯間不間斷灑掃。
這一看,邪教人就很無語。
尹東來這老東西奔着激起全武林的憤怒,藉着死了十一個弟子,連石梯上都掛了白幡。
石梯上掛白幡不算,連弟子們手中的大掃把都綁着白飄帶。
大晚上處處火把,處處白幡,這場面………
好好一個名門正派,愣是透着一股陰森的味道。
是路過的螞蟻都要說一句有病的程度!
佐光佑明邊罵罵咧咧,邊往各處敲敲打打。
敲完,山林深處也同等迴應了幾聲充滿委屈和怨氣的敲打。
“夫人,咱們教衆在這兒潛伏兩日了,隨時可以出手。”
宋鬱華看這一茬茬的白幡也覺得傷眼,無奈道:“難爲他們了,等回去了安排教中上下喫碗豬腳麪。”
話落,山林中立刻傳來幾聲感動的敲打。
教主夫人真好。
連看兩天的白幡加火把,就算他們是邪教人也受不住!
“暫時也用不着咱們出手,原地歇息吧。”
宋鬱華看向山林之外的來路。
“等下抓緊時間休息。”
再一會兒想睡也睡不着了。
一聲令下,幾十人頂着大月亮往山林之中安營紮寨,睡過一覺後,摸牌的摸牌,燒烤的燒烤,還挺忙。
知道了今天晚上會吵,但也沒想過會這麼吵。
上半夜葉子牌打得正在興頭上,山林外跑過了氣勢洶洶正義凜然鬧鬧哄哄去要說法的十幾個門派。
後半夜葉子牌打累了,正想逮幾個兔子解解饞,又來了收到消息後風風火火趕過來的剩下十幾個門派。
馬蹄踏踏,引過風聲颯颯,嚇跑一堆兔子不說,吵得每個邪教人腦殼疼,恨不得立馬一鍋端了整個武林!
原西被哥哥捂着耳朵也不管用,氣得她大聲嚷嚷:“投胎都沒這麼趕的!”
原風吟也想有樣學樣捂孩子孃的耳朵,氣道:“就是!我閨女都沒這麼吵的!”
剛伸手立刻被宋鬱華一眼瞪過去。
邪教頭子訕訕縮回手。
轉頭拉下臉:“西西過來!”
原西:…………
原西抱起一堆蚱蜢,滿臉無語。
就知道跟我撒氣!就知道跟我撒氣!就知道跟我撒氣!
孩子娘,預備役兒子,外加一堆教衆看着,原風吟也不好太明目張膽折騰閨女。
想了想沉着臉滿眼鄭重,認真招了招手:“有大事跟你商量!”
原西狐疑:“真的?”
原風吟點點頭,看了眼佐光,佐光立刻遞上一塊摺疊的布條。
看架勢還真有大事,原西這才放下心蹦躂過去。
父女倆藉着一處火把,有模有樣地碰頭。
宋鬱華也隨這對活寶鬧騰。
轉眼一看,妹妹一被叫走,哥哥一個人坐在夜色中,看着總有些孤零零。
宋鬱華眼神一閃,徑自走過去。
再回到生活了十年的師門,宋明然情緒明顯悵然,偶爾望向山門,胸中的激憤怎麼也忍不住。
這些日子是他近十年裏最快活的時候,十年的孤寂一朝破開,他有爹有娘有妹妹。
心傷時,也偶爾埋怨這不公的世道,偏偏叫他們一家人受了磨難。
宋明然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這腿。
剛一伸手,手上就覆上了一道陰影。
宋明然忙擡眼,對上宋鬱華溫和的目光,將將脫口而出。
想到什麼,看向這雙腿,又趕緊嚥了回去。
眼中頓時涌上失落。
宋鬱華在身側坐下,看向兒子這難得委屈的模樣:“……可會怪我?”
宋明然連忙擡頭,神色頓時急了:“怎麼會?!”
他怎麼能怪孃親,真相展露眼前,細想當年的處境………
把他送到天玄門已經是孃親能替他做出的最好的決斷。
怪只怪尹東來狼子野心又擅僞裝。
他只是愧疚……
爹爹和西西自始至終都愛與信任着孃親,他卻彆扭了整整十年。
靜默片刻,宋明然到底忍不住,重複道:“我不怪您……”
宋鬱華轉過頭,看着他異常低落的神情。
看了一會兒,宋鬱華輕聲道:“兒子。”
一聲落,驚得少年立刻擡頭。
囁嚅道:“您……”
宋鬱華笑笑:“當兒子的想挑個好時候認娘,可當孃的沒什麼顧忌,想什麼時候認就什麼時候認了。”
見他一時緩不過來,宋鬱華伸手,握住他搭在膝蓋上的手,神色斂了斂。
“你心性中的一點叛逆憤世隨了我,但通透卻隨了你爹。”
宋明然眼中閃過疑惑。
“我若是你,怕是不能太早原諒。”
管她有什麼苦衷,有什麼陰差陽錯,傷害便是傷害,十年裏遭受的排擠是真,思念是真,糾結是真。
孩子天性善良通透,與命運的世事無常並不是能忽略父母之過的原因。
宋明然眼睛微微睜大。
宋鬱華鬆開手,垂眼替他按摩腿上幾處穴位,邊繼續道:“是我對不起你,而非你對不住我。”
“是我毫無防備,心性叛逆引來滅門之災,是我眼瞎心盲負了你爹,錯信歹人,又是我自負自傷,隱居避世將你送走,讓西西過了十五年沒孃的日子,還是我,沒能早早體會你的心緒,讓你在此暗自神傷。”
“不論是爲人子,爲人妻,還是爲人母,我都不合格。”
“我這輩子的錯事數不勝數,父母長輩已經無所告慰,剩下伴侶與子女,但就因我是你娘,你就輕易原諒我了?”
宋鬱華擡眼,看向滿臉驚愣的兒子,淡笑道:“這樣可太便宜我了。”
話落,驚愣中,宋明然眼中便落下兩行淚。
宋鬱華伸手擦了擦他的臉,柔聲道:“你大可恨着我,怨着我,監督我,讓我將這些年虧欠你和西西的一一補回來。”
“這纔是應當的。”
眼淚越擦越多,宋鬱華轉眼看向遠處。
“這樣,你若思慮不出時限,我幫你考慮。”
“等有一天你像你妹妹那樣輕鬆自在了,你再原諒我。”
宋明然隨着目光也往側方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