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的流浪生活到底虧了一些底子的緣故，她只陪了江應軒十二年。
十二年裏發生了很多事。
比如大媽的兒子，德牧的好兄弟退伍後，就把大媽接走安度晚年。
這家簡簡單單的收容所就留給了江應軒這樣一個認識不久卻格外讓人信任的少年。
留給他的還有一隻死活賴着不肯走的德牧。
剛毅精神的青年當初退役後還帶來了三隻一同退伍的軍犬，原本是要把德牧也一塊兒帶走的。
可剛帶出兩三步，德牧一個警覺又掙脫牽引繩堅定地跑了回來，趴回到白貓面前。
瞥了一眼他念叨了這麼久的好兄弟，一動不動。
來回幾次，大家也都明白他的意思了。
青年豪爽大氣，反正狗養在哪兒不是養，又是信得過的孩子，他索性就重新打了個報告，把德牧的歸屬權轉到了江應軒名下。
大媽離開後，江應軒正式開啓了獨當一面的生活。
收容所十二年來擴容兩次，第三年就開闢了一個小店面專門賣些貓狗糧，和一些寵物專用物品來支撐收容所的穩定運轉。
第五年，他參加成人高考，取得了這座城市一所普通大學的文憑。
自那之後，又開闢了一個小空間，批發了一些囊括各個年齡段的讀物。
有自由散漫的漫畫雜書，有專業深入的文章雜誌。
貓狗加上各式各樣的書，幾乎把周圍大部分的孩子都吸引了過來。
十二年的時間，足夠一座有人情味的城市拓寬對弱小動物的包容，也足夠周圍的流浪動物們口耳相傳地明白，在這個城市某個街道，有個能夠收容它們的安全場地，有個善良的年輕店主。
無論是長住還是偶爾小憩，都是非常不錯的選擇。
盛夏，小區街道里的貓狗耐不住熱，在人羣的注視下目標明確悠悠盪盪地跑來。
走過最靠外的小空間裏，一羣小孩兒有的趴在書架前，有的坐在凳子上，零零散散地分佈在各個地方。
有的手邊捧着一本書投入地翻閱，有個手裏抱着一隻小貓，摸着一隻小狗，小聲埋頭說話。
還有幾個跟它們一樣，剛進來，熱得不行，熟門熟路地衝裏面喊了一聲。
“江叔叔，我拿一根雪糕！”
裏面傳來清脆的一聲應答：“好，不許貪嘴多喫啊！”
幾個小孩兒立刻歡呼一聲，往冰櫃裏挑挑揀揀，選出一根最喜歡的口味。
大風扇呼啦啦地吹，結伴而來的貓貓狗狗已經找到合適的位置，乘着涼風，沒一會兒，眯上了眼睛。
半睡半醒間，偶爾有隻小手輕輕在身上撫摸。
它們晃晃尾巴，有力氣就應一聲，沒力氣就打個哈欠繼續睡。
小孩兒們抱的摸的都是小貓，而躺在櫃檯邊上的那隻大貓，他們是不敢摸的。
原因無他，櫃檯邊上除了一隻大貓，還有一隻格外威風凜凜的大狗。
自從兩年前大貓身體漸漸弱下來後，大狗脾氣也差得不行，除了這裏的江叔叔外，沒有人可以碰到它們。
這一年來，江叔叔也委婉地提醒過，儘量不要打擾大貓和大狗。
宋鬱華一覺睡醒，就知道她該走了。
德牧警覺得要命，她一動，就擡了頭，目光緊緊地盯着她。
——貓貓……
德牧年紀也大了，但常年健壯的身體讓他的精氣神比一般的狗子都要好上不少。
白貓慣性瞥了他一眼。
——不許吵，別瞎叫喚。
德牧沉默了一會兒，腦袋朝她靠了靠。
——知道哦。
宋鬱華擡了擡腦袋，看向在貓貓狗狗之間遊走的青年。
今天有兩隻小狗和一隻小貓找到了領養，空出來了三個小房子，可以安排新的小住戶住進去了。
三十歲的江應軒和十八歲的江應軒相比，長年的鍛鍊讓他有了一副相對健康的身體，抱得動大狗，也挪得動一隻只不算輕的小房子。
俊朗的面孔，舒適的精神狀態和善良的品性讓他最近有了一個相談甚歡的女孩兒，女孩兒正巧也喜歡小動物，剛搬到附近。
這個禮拜他們就要約會去喫第一頓飯。
這實在是一個好現象。
宋鬱華小聲“喵”了一下。
忙得熱火朝天的青年立刻回過頭，擦了擦汗小跑過來，揉了揉她又被德牧舔亂的毛髮。
笑道：“怎麼啦？有不舒服嗎？”
宋鬱華靜靜看着他，目光柔軟又平靜。
江應軒早就習慣了來自白貓這樣溫柔的眼神，一邊耐心地等着，一邊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小窩。
跟從前一樣跟她報了一通今天的事項。
“小貓，今天把那隻小三花送走了，領養人是個剛工作喜歡熱鬧的小姑娘，剛好，小三花是個小話癆，家裏肯定不會冷清。”
“旺財和來福送到一家農場去了，來接他的伯伯說家裏還有好幾只大狗，以後咱們可以去農場看它們！”
看白貓遲遲不應答，明顯不太精神的樣子，江應軒愣了愣，低頭繼續摸摸她腦袋：“……一會兒再給你做個檢查，好不好啊？”
白貓還是沒有應聲，倒是朝他伸出了爪，目光定定地注視着他。
這樣長久的沉默和注視，江應軒一下有點沒反應過來。
恍惚了兩秒，伸出手握住這隻有些顫抖的爪。
感受到爪子裏傳遞過來格外微弱的脈搏，他臉色突然有點不自覺地發白，試探地叫她：“……小貓？”
宋鬱華笑着咧了咧嘴。
——兒子！你已經很棒啦，我不在的時候也要加油哦！
這樣特殊的叫聲一落，江應軒幾乎瞬間渾身僵硬。
“小貓……”
白貓認真地拍了拍他：“喵。”
——你繼續說，明天呢。
江應軒沉默.
良久，抹了把突然酸澀的眼睛，動了動嘴脣。
他低聲道：
“……明天有個工作了好幾年的先生來認領一隻小黃貓。”
“還有一個媽媽給孩子領養一隻小狗崽。“
“這裏的書被小朋友們都翻遍了，明天我要去書店批發一些新書。”
“週末要跟一個你上次見過的女孩兒喫飯。”
“如果順利的話，可能以後會有一個可愛的孩子。”
…………
輕聲的敘述一句一句在安安靜靜的空間裏響起。
不知道過了多久，江應軒緊緊握着柔.軟的貓爪，眼眶通紅地俯下身。
腦袋輕輕抵着，眼淚一滴一滴落在白貓已經被德牧舔得溼軟的毛髮裏。
“……再見哦，小貓。”
再見哦，貓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