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蘇點點頭,還要再問,卻聽內殿裏傳出些許動靜,隨後,一個方纔睡醒、綿軟中夾雜着幾分沙啞的嗓音問道:“什麼時辰了?”

    紫蘇無暇再問宮女,忙打起珠簾步入內殿。

    殿裏燭光浮動,暖香融融,掀起層層帷幔,昌華公主褚清輝便坐在牀頭。

    還不到最冷的時節,永樂宮的地龍卻早早就燒起了,在這暖如暮春的宮室裏睡了一夜,公主白皙無瑕的臉蛋,此時也漫着一層緋色紅暈,襯着她一身白衣若雪,黑髮如墨,饒是紫蘇這麼多年來早就見慣了此景,眼下猛的看去,還是不免心頭一窒。

    褚清輝掩口打了個的哈欠,又迷糊問道:“蘇蘇,什麼時辰了?”

    紫蘇回過神來,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方纔迎上來,笑盈盈道:“早着呢,還沒亮,公主再睡一會兒。”

    褚清輝不甚清醒,眼皮仍在打架,抱着枕頭呆坐片刻,甩甩腦袋,似乎要把睏意甩開,含糊道:“不能睡了,今恂入學,我答應送他去含章殿,蘇蘇,你快叫醒我,不然我又要睡着了。”

    她不想再睡,可眼皮似乎墜了千斤之重,總是不顧她的意願往下垂,若無外人相助,只怕過不了多久就要失守。

    紫蘇清楚其中內情,公主與太子是龍鳳胎兄妹,二人出生時,太子如尋常嬰兒一般,公主卻只堪堪四斤重,生來孱弱,經太醫院多年調養,如今終於跟常人無異,只是每逢冷,便忍不住嗜睡,晨起尤爲困難。

    見公主蹙眉努力與睡意抗爭,紫蘇放下燭臺走上前,將自己的手捂在她臉頰邊。

    褚清輝不曾防備,驚得發出一聲短促的鼻音,困擾許久的睡意,終於被這一雙冰涼的手趕走。

    她擡手摸摸紫蘇的手背,問道:“好涼,外頭很冷嗎?”

    紫蘇道:“屋頂降霜,水缸裏結了一層薄冰,看樣子,過兩日該下雪了。”

    “又到冬了呀。”褚清輝輕聲呢喃。

    候在外頭的宮女聽到動靜,捧着盥洗器具魚貫而入。

    褚清輝讓人伺候着梳洗更衣,妝罷,紫蘇拿來一件白狐披風給她繫上。此時外頭色纔有幾分微明,羣星隱去,東邊空飄着幾絲朝霞。晨風凜冽,寒冷的氣息吸入鼻腔中,上至腦竅,下至四肢,此刻方纔完完全全甦醒過來。

    宮女簇擁着褚清輝跨過一道宮牆,來到皇后居住的棲鳳宮。

    與永樂宮的寧靜舒緩不同,棲鳳宮上上下下里裏外外,找不到一個睡眼朦朧的之人,所有人各司其職,緊繃而又有序。

    皇后如今三十過半,看着卻只有二十七八歲的模樣,白皙緊緻的臉龐不見一根皺紋。

    帝后伉儷情深,大衍朝後宮僅皇后一位主人,多年來只育下二子一女。

    大皇子與公主褚清輝乃一對龍鳳胎,二人週歲時,皇帝冊封大皇子爲太子,賜公主封號昌華。多年後,皇后又誕下二皇子。

    她見褚清輝這麼早來請安,奇道:“難道是我今日起晚了?”

    褚清輝幾步上前,偎進她懷裏,帶着幾分的自得,嬌聲道:“不是母后起晚了,是我早了。”

    皇后攬着她,憐愛的點點她的鼻頭,笑問:“難得暖暖起這麼早,不知是爲了什麼?”

    “今日恂入學,我與他好了,送他去含章殿。恂還未起來嗎?再過一會兒該遲到了。”

    話音剛落,外頭宮人傳話,二皇子來給皇后娘娘請安。

    褚清輝轉頭看去,只見門外轉進來一個短短矮矮的身影。

    二皇子褚恂不過五歲,臉蛋上的嫩肉還未消去,卻偏要似模似樣的擺着大人的譜,踏着四方步一步一搖走過來,每走一步,臉上的肉就跟着顫一顫,走到皇后跟前,一板一眼的行禮,起身後,對上褚清輝的笑眼,又道:“給皇姐請安。”

    皇后輕笑,伸手摟過他,道:“又學你父皇呢?學什麼不好,偏要學他那德性。”

    大人褚恂陷入皇后柔軟暖香的懷抱,立刻就紅了臉,磕磕巴巴道:“母后,兒臣已經長大了……”

    褚清輝伸手捏捏他的臉蛋,“恂哪裏長大了,分明比我還矮。”

    二皇子被母后跟長姐一左一右的夾擊,方纔的氣勢早就弱了,捏着白胖的指頭,聲道:“父皇的。父父皇我今日開蒙,以後就是大人,不能再要母后抱了。”

    皇后雙眼微微一眯,心中已經有數,面上卻不顯,一左一右抱着一雙兒女,笑道:“你父皇的不算,聽母后的,別恂兒如今才五歲,就是五十歲,在母后面前也是個孩子。”

    褚恂聽了,高高興興地把父皇的聖諭拋在腦後。

    此時皇帝正在早朝,太子又早已晨起進學,膳桌上只有母子三人。

    早膳過後,皇后鄭重叮囑二皇子,要他尊敬師長,友愛同窗,不許胡鬧,不得頑皮。

    二皇子規規矩矩的聽完訓導,才由長姐牽着手,送去含章殿。

    含章殿屬於外廷,歷來是皇子入學、王公子弟陪讀之所。

    本朝民風較爲開放,對女眷沒有前朝諸多約束,況且衆所周知,昌華公主乃帝后以及太子掌中嬌寶,見她自由出入外廷,亦無人敢多一句。

    褚清輝雖在父母兄長面前愛嬌,可面對幼弟,卻也想努力做個好長姐,遠遠看見含章宮的宮牆,她便停下來,煞有其事給褚恂整理衣襟,交代內侍好生伺候。

    二皇子之前只顧興奮,眼下見要與日日相伴的長姐分離,難免有幾分不捨,到底是個四五歲的孩子,拉着褚清輝的衣襬,捨不得放開。

    褚清輝摸摸他的腦袋,安慰道:“別怕,我都打聽清楚了,先生們俱是品性高潔之輩,只要你乖乖聽話,他們不會苛責你。若是不心跟大臣家的公子起了矛盾,你也別仗勢欺人,做什麼事都要佔一個理字。若他們膽敢欺負你,便去找太子哥哥,太子哥哥要是不給你出頭,阿姐幫你出氣。”

    二皇子一一點頭,忽然想起什麼,心翼翼道:“阿姐,我聽武教師傅告老,向父皇引薦了神武大將軍,他、他會不會打我板子?”

    褚清輝吸了一口氣,長姐的架子端不穩了,瞪圓一雙眼睛,“就、就是那個很兇很兇的大將軍?”

    二皇子淚眼汪汪,“就是他,阿姐,他要是真的打我,你要來救我呀。”

    褚清輝心頭慌慌,她跟弟兩人其實不曾見過神武大將軍,但卻都被他的傳言嚇過。

    傳聞這一一任大將軍身高九尺,力可拔山,銅頭鐵臂,面貌駭人,他向來獨來獨往,平日輕易不出現在人前,但一有他的消息,必定伴隨着腥風血雨。

    他上任不過三四年,都城中關於他的傳聞就飄了三四年,甚至有些人家嚇唬家裏孩,他若不乖,夜裏神武大將軍就要來把他抓走。

    褚清輝雖不是孩子,可時常聽到宮女內監們偷偷議論大將軍的行跡,一次兩次還不信,可次次,人人,漸漸的,她一聽聞這個名字,也就跟着怕了。

    但眼下弟還在面前,她身爲長姐,怎麼能夠露怯?褚清輝咽咽口水,挺了挺腰板,在二皇子淚眼朦朧的視線中,艱難地維持着長姐的體面,“放心,阿姐一定、一定會去救你!”

    閆默沒話,又沉默一陣,才從懷裏掏出一個白玉細頸瓶,“歸息固元丸。”褚清輝眨眨眼,遲疑道:“給我的?”

    閆默點點頭,他早看出這粉團先不足,雖經過調養,到底比尋常人弱些,只看身高便知。此事本與他無關,可大將軍自覺從不拖欠人情,吃了粉團這麼多糕點,還收了人兩個荷包,雖不是他主動,到底嘴軟手短。因此,見人兩日沒來武場,又聽弟子自言自語阿姐不知是不是病了,大將軍回去之後,便翻箱倒櫃,把從師門帶來的,用以培本固元築基的藥丸找出來,放在懷中揣了一整個上午,此時才送出去。

    褚清輝還有些怔愣,呆呆地伸出手接過,那巴掌大的白玉瓶在懷裏放了許久,瓶身溫熱暖和,倒似一隻暖爐入手,她不自覺握緊。

    “一日一顆。”閆默交代完,轉身便走。

    眼見他已經走出數步,褚清輝纔回神,現在她早已把前兩日的心慌迷茫全部拋在腦後,渾身上下只餘歡喜,跑幾步追上去,興奮道:“謝謝先生!”

    閆默低頭看她一眼,略顯肉乎的臉仰着,黑溜溜水潤潤眼睛眯成兩道彎月,嬌嫩的紅脣翹起,露出一口細白貝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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