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兄妹倆這邊互訴衷腸,感人至深。樓下氣勢洶洶的某位少俠火急火燎,活像是被人拆了房偷了家。

    “虞倚寒!”

    廚房正洗碗的劍客聽到動靜出來,足尖在桌面一點,幾個輕躍飛身二樓,旋身落地就攔在了謝昱盛面前。他臉龐冷硬,棱角分明,十足大俠風範。如果忽略那擼起的袖子還淅淅瀝瀝滴着水,以及手中刷碗的絲瓜瓤。

    謝昱盛面色陰沉得滴水,雙眼冒火:“讓開!”

    “你又想做什麼。”

    “捉姦。”

    兩個字像從牙縫裏擠出來。謝昱盛目光復雜難明,看向桑恪的眼中多了一絲同病相憐的憐憫。

    桑恪:“?!”

    空氣凝固的一瞬間,葉悄推門而出:“怎麼了?”

    面前的人神態如常,微微蹙眉。謝昱盛腳步一滯,正要委屈質問,卻忽而生變。有細微聲響,破空而來,電光火石之間,少年俯身抱住葉悄,就地一滾。桑恪用劍鞘打落暗箭,風一般衝進客房。

    “郡主!”

    頃刻之間,四五個黑衣人破窗而入,將葉悄和謝昱盛兩人團團圍住。

    謝昱盛赤手空拳,神色冷峻,只將葉悄護在身後,低聲道:“你先走,我拖住他們。”

    葉悄憂心忡忡:“可是......”

    實在是小謝主角光環不太給力。一打五還沒劍!

    【系統:你可走吧,別拖後腿,侍衛都跟女主跑了。】

    “那你加油!”於是葉悄拍了拍謝昱盛的肩膀,轉身就跑。

    謝昱盛抓了個空:“......”

    步步緊逼的黑衣人面面相覷。幾對黑豆眼中都是猶豫。

    謝昱盛偏過頭,甩下袖袍,咳嗽:“傻愣什麼,放馬過來!”

    “哦哦!”

    “受死吧!”

    屋內,氣氛怪異。

    “是他的人馬?”

    虞倚寒皺眉:“不......事有蹊蹺。”

    葉悄闖進來,看着屏風後兩個木頭樁子似的杵在原地的人,心急如焚:“謝昱盛在後面拖延,你們愣着做什麼!桑恪,快去幫忙。”

    黑衣劍客擰眉,雖然不大情願,還是聽命行事。不想片刻功夫,外頭刀劍相交聲止,已然傳來慘叫聲。

    “啊呀呀呀!算你小子能耐,我們一定會回來的!”

    實屬浮誇了。

    “......”

    幾人大眼瞪小眼。正自無言,謝昱盛踉踉蹌蹌走進來,哐當丟了一把搶過來的劍,手臂上被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滴滴答答往下淌着血。

    “這些人當真是陰魂不散。如今這裏已經不安全,爲今之計,此處不宜久留,葉悄,我們即刻出發。”

    葉悄:“你受傷了。”

    “無甚大礙。”

    虞倚寒搶白:“咳咳,那不如等雲姑娘回來,先行給你包紮治療。我們四個再行商議。”

    謝昱盛眉心一跳,假笑:“不必,我認爲,大可分頭行動。”

    桑恪:“王爺出了半點差池,你便是十條命也不夠償還。”

    謝昱盛:“我縱是自己身死,也不會教旁人動得葉悄一根毫髮。”

    空氣中火星味越發濃厚,眼看就要抄凳子動桌子。虞倚寒翻了個白眼:“好了,你們不要吵了!”兩人旁若無人,恍若未聞。

    “大言不慚,誰知你是否不安好心。”

    “倒不比有些人,只是話說得好聽。”

    “這幾月來,忠心如桑大人,怎麼不見蹤影?只怕和郡主不知在何處逍遙。”

    “你!”

    少年到底牙尖嘴利,得理不饒人,黑衣劍客嘴笨舌拙,已經是漲紅了臉。但某人也並非完全討着了好,此刻那傷口血流如注,近乎成了小溪。一直不發一言的葉悄揉了揉眉心,嘆氣:“過來,我幫你包紮一下。”

    “好哦。”氣勢凌人的某人一秒乖巧,低眉斂目地到了葉悄身邊,身後倒像是搖着一條尾巴,高高翹起,頗爲囂張。小人得志模樣實在欠揍。

    桑恪:“......”

    旁側的女子沉默良久,卻是被另一件事情吸引,她望着葉悄嫺熟包紮的手法,有些出神。這兩人之間,似乎有一種誰也插不進去的微妙氛圍。的確有什麼不一樣了,那麼,她真的錯了嗎?虞倚寒扯了扯桑恪的衣袖,示意他先出去,她回頭看了一眼,輕輕掩上了門。

    “嘶,好疼,輕點,悄悄!”謝昱盛眼眸溼潤,好不可憐:“你怎麼這麼狠心!”

    “還裝?”葉悄沒好氣道,“四殿下這場自導自演的戲,還真是轟轟烈烈。你又在打什麼主意?”

    被識破了也毫不心虛,謝昱盛摸了摸鼻子:“我就知道皇叔聰明!瞞不過你。”

    “我想好了,我不爭了。那你可不可以和我一起走?”

    “江湖之遠,山川之大,何其逍遙自在。讓照夜玉獅子再生幾個小馬駒,我就給皇叔駕馬,鞍前馬後,一定無微不至地伺候。”謝昱盛越說越沒個正形,眼中卻閃着濯濯光華,像是漫天星河落入眼裏。

    滿是認真。

    葉悄忍不住彎了嘴角,笑意一閃即逝。

    “等你傷好了再說。”

    “皇叔答應了?那我們現在就走。”

    “着急什麼,明日啓程,毛毛躁躁的。”葉悄輕斥道。

    少年人眼中的光芒有一瞬間的暗淡,很快粲然一笑:“好啊,我等着。”

    “爲什麼現在不願意走呢?”他問道,聲音如常。

    “幹嘛,傷口不疼了?”葉悄終於覺到一絲奇怪,挑眉睨了少年一眼。

    “疼啊。哎呦你輕點。”少年劍客頗給面子,疼得齜牙咧嘴,可憐兮兮地嘟囔,像撒嬌。

    其實他哪有那麼怕疼和嬌氣。行走江湖這麼多年,受過的傷捱過的刀子沒有上千也有八百,哪次不是鮮血淋漓,剝皮見骨,與之相比,這點小傷還沒螞蟻咬了一口來得疼。

    只是因爲這個人在身邊。

    他有恃無恐。

    他心照不宣。

    笑着鬧着,謝昱盛眼眸深處卻是一片平靜無波。

    他像是被分成了兩半,一半願意做無知無覺的快樂傻子,如同被泡進了蜜罐裏,不知死期將至;一半清醒着看着劊子手的刀刃落下來,動彈不得卻甘之如殆。

    ——爲什麼現在不願意走呢?葉悄。

    謝昱盛嘴裏還在喋喋不休,絮絮叨叨。

    葉悄聽得心煩,索性傾身堵住那張脣,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

    “你好吵。”

    一瞬間雜草般瘋長的萬千思緒戛然而止。

    謝昱盛長睫一顫,耳根漸漸染上緋色。

    這樣面皮薄的模樣實在少見,葉悄噗地一笑,去戳少年人的臉頰,謝昱盛捉住他的手。

    “葉悄,縱是這刻死了,我也是甘願的。”他笑着說。

    分不清玩笑還是認真。少年人語罷掌握了主動權,傾身吻上葉悄的脣,野獸般橫衝直撞地啃咬。

    他們十指相扣。

    庭間花落,悠悠揚揚。

    傷口的血浸染開來,溼了半邊衣襟。

    另一間房,抱劍而立的桑恪神色凝重:“王爺對那小子,倒像是真心。如今,你待如何?”

    一隻雪白的鴿子撲棱着翅膀落在窗櫺處,纖纖玉手撫摸過鴿子的頭,虞倚寒執筆的手微微一顫,水墨暈然開來,洇溼成一朵墨色的花。

    “遲則生變。我還是不信他。不能讓他帶走王爺。但是......我求了情,希望能留他一條性命。”

    桑恪沉默不語,幾番躊躇,終於道:“那位如今也變了。你現在所作所爲,亦是與虎謀皮。”

    當權勢榮華加身,一切唾手可得。縱是淺嘗輒止,又怎麼會捨得放開手中權勢呢?半點威脅都是眼中釘肉中刺,既如此,謝昱盛焉能有活路。天羅地網已經織就,謝昱盛縱有通天本事,也插翅難飛。

    冰冷雪白的劍刃映照出劍客半張冷硬麪龐。

    他有些漠然地想。

    ——謝昱盛,必死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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