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如今早已變了天。二皇子屍骨未寒,四皇子死訊傳來,接連喪子,白髮人送黑髮人,皇帝大慟。

    “四弟遭奸人算計,葬身火海,屍骨無存!”三皇子垂淚悲慟,聲淚俱下。

    葉悄跪在地上,一語不發。

    皇帝頹然擺手,教二人退下。殿外,夕陽西下,殘陽似血。葉悄臉上風平浪靜,看不出喜怒:“四皇子原來不是犯了謀反大罪的亂臣賊子?”

    “皇叔想是糊塗了。四弟是無辜受牽連而死。亂臣賊子另有其人。”三皇子笑容淡淡。

    “是了,死人張不了口,是非黑白,自然全憑厚顏無恥之人紅口白牙一言獨斷。”

    “此言何意?”

    “沒什麼意思。”葉悄脣角含笑,看着清池中央的荷花。紅的燦若煙霞,白的皎潔如雪。亭亭玉立,中通外直。後宮之中也是百花齊放。

    宮中舒妃是世間罕有的絕色佳人,膚如凝脂,眼含秋水,腰若楊柳折枝,不盈一握,卻善騎射不輸男兒,性子剛烈如火。她原是草原上璀璨奪目的明珠,千里迢迢而來和親的公主。也曾寵冠六宮,回眸一笑百媚生,三千佳麗無顏色。

    “我只是想起,舒妃娘娘原是敵國公主。一晃二十餘年,而今兩國交戰,想來心繫故土,難免煎熬,這是娘娘的難處。但大周百姓苦戰久矣,心之所向,可會承認一個敵國公主的血脈做儲君?”

    “三皇子處心積慮,怕不怕,最後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葉悄,你在怨我?”謝昱翎不可置信,“你我自小一同長大,何等情分?”

    “正是因爲往日情分。只是奉勸一句,儲君之位並非殿下囊中之物。殿下如今收手,或許還來得及。”

    “那我們且看着。”三皇子眯起眼,目光冰冷,甩袖離開。

    葉悄一語成讖。月餘後,大皇子被封爲太子,終於入主東宮,一時間春風得意,風頭無兩。東宮之中大擺宴席,歌舞昇平,燈燭輝煌晝夜不息。

    “恭喜太子殿下!得償所願!”有人喜笑顏開,起身敬酒。

    “以往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三皇子和王爺,也不知怎麼生了隔閡,像是離了心。眼下更是不足爲懼。我也敬太子一杯!”

    “來,喝酒喝酒!”

    美人在懷,美酒在側,如畫江山唾手可得。太子暢快大笑。

    東宮是花團錦簇的熱鬧,長樂宮卻是空空如也的悽清。

    皇后召了葉悄入宮敘話。

    桌上飯菜寥寥。神思不屬的皇后放下了筷子,懨懨道:“收了吧。”

    “飯菜可是不合娘娘胃口,油鹽太重了些。臣最近得了個廚子,卻是不錯。”葉悄含笑道。

    皇后挑眉,打趣:“哦,可是又死乞白賴,向皇上那順來的廚子?”

    “還望娘娘留幾分薄面。”葉悄摸了摸鼻子。

    皇后笑起來:“皇帝向來疼你,從小到大,差點養成個公主,那是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裏怕化了,要星星不給月亮。本宮看哪,這御膳房的廚子,都要被你搬空了。”

    長樂宮的宮女們掩脣而笑。

    大宮女錦繡笑道:“王爺若有空,不妨多進宮來,許久沒見娘娘這般展顏了。”

    皇后轉着指間的玉扳指,神色淡了下來:“是啊,自昱麟走後,本宮日日夜夜以淚洗面,總是睡不得安穩覺。”

    “昱麟打小聰明,最得皇帝喜愛,也像極了當年年輕時的皇帝。十八歲起便隨軍出征,二十歲已經能獨當一面,立下赫赫戰功。倘若本宮的麟兒不死,這東宮之位,哪裏輪得上岑妃的那個草包兒子。”皇后嗤笑一聲,又是悲涼又是憤恨,“如今岑妃風光得意,連請安也憊懶許多,已經不把本宮放在眼裏。”

    葉悄垂眸:“二殿下龍章鳳姿,本是帝王之才,可惜了。娘娘,逝者已逝,還望節哀順變。”

    兩人都已經放了筷子。宮女們低眉斂目,上來收拾殘羹冷炙,手腳麻利。又有人上了一壺清膩解渴的茶水。香氣悠長,茶湯清澈。葉悄抿了一口茶水,便又聽皇后起了話頭。

    “我記得,你從前在宮中,便和太子不對付。倒是和三皇子志趣相投,兩人渾似穿一條褲子的親兄弟。現下卻奇怪,說你倆不合,卻是爲何?”皇后語帶關切。

    京城之中,鮮有祕密。

    何況是涉及皇族祕辛,更遑論從前親密的二人一時間朝堂上針鋒相對。不過數日,王爺和三皇子不合的風聲便不脛而走,傳遍大街小巷。

    名聲不過身外之物,葉悄從不在意,不痛不癢。只任旁人去猜,他也懶得虛以爲蛇與三皇子重修舊好。但不想,這消息都傳到了後宮中。

    葉悄心裏有些無奈,正要說話。

    “聽說,是三皇子搶了你的心上人?”皇后憂心忡忡,語速加快連珠帶炮,“還是他棒打鴛鴦固守門第之見讓你拋下了在外遇到的姑娘和那姑娘肚子裏的骨肉?”

    聽得這一波三折的劇情,葉悄有些石化。

    “沒事,本宮爲你做主,若當真喜歡,便娶了就是。”

    大宮女在一旁插嘴:“娘娘,王爺自是有他的難處。”

    皇后不解:“怎麼了?”

    大宮女:“我聽說三皇子,對王爺有不軌之心!便用那姑娘的命,脅迫王爺回京。”

    皇后面露驚詫,而後恍然:“原來如此,我道你二人形影不離,卻一直未娶妻。如今斷了也好,斷了乾淨!”

    葉悄:“......”

    終於見識到謠言威力。

    他艱難開口:“不是。人總是會變的。我只是發現,這麼多年,我原來從未看清過三皇子。”

    “是啊,人總是會變的。”皇后擺了擺手,屏退了下人,她悠悠喝了一口清茶,笑道,“親人成仇,兄弟反目,多正常的事啊。也只有百般揣測的看客,纔會想出那麼多千迴百轉的故事。”

    “娘娘都知道,還拿我打趣。”葉悄見狀瞭然,只無奈嘆息。

    皇后神色不明:“你可還記得自己十二歲那年落水,多冷的天啊,險些丟了性命......”她目光憐憫慈愛,“從此,便落下一身病根,太醫院斷言,你甚至活不到及冠之年。”

    葉悄垂下長睫:“臣知曉。苟延殘喘這二十餘年,已是萬幸。”

    皇后眸光微閃,緩緩道:“悄兒,你恨不恨?”

    數月後,冬至到來,大雪紛飛。京城發生了一件大事。太子醉酒落湖溺亡,被發現時屍體冷硬。

    人心惶惶之際,東宮卻搜出太子謀反證據,原是畏罪自殺,其心腹也坦白了謀反罪行,人證物證俱在。牽出蘿蔔帶出泥,岑家上下百餘口人鋃鐺入獄,一時朝中人人自危。皇帝悲痛交加,怒上心頭,終於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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