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悄最後回去的時候,路都走不穩了,倒還記得喫雪糕,喫完雪糕就噗咚歪在顏羿舟身上,不省人事。拒絕了方子薄那些人唱K通宵的邀請,顏羿舟有些無奈地攬住蓬鬆的白團子,他也被能起鬨的方子薄幾個人灌了不少酒,腦袋昏沉。

    “你也太寵班花了吧,真是隻聞新人笑,哪見舊人哭!”方子薄假惺惺地抹了抹淚水,和顏羿舟擠眉弄眼,“要不是班花是男的,我真覺得你倆有事......走了兄弟!”

    “滾。”顏羿舟眼皮一跳。

    說滾就滾,方子薄毫不拖泥帶水,麻溜滾蛋了。顏羿舟攬着葉悄在路上搖搖晃晃地走着,在昏暗路燈邊等車。

    華燈初上,城市燈火流麗,繁華街道人來人往間車輛川流不息。天空飄起了雪花,紛紛揚揚如鵝毛一般落下,落在葉悄的眼睫上,結了一層細細的霜。涼涼的碎碎的,好像一斛月光,恬靜美好。

    雪色與月色之間,流轉的第三種絕色。年少的懵懂像是綻放在窗上的冰霜枝椏,抽芽生長,氤氳了霧氣。

    像是《七夜談》裏16世紀公主與騎士的故事:說出來,或是死去。顏羿舟好比一個懷璧其罪的小偷,不敢輕舉妄動,張嘴就要吐出玫瑰,而玫瑰的倒刺梗在咽喉,刺得七零八落,鐵鏽的血腥味漫上舌尖,釀就一出血色浪漫。

    他想要親吻那片雪花,擁抱那斛月光。從此,從此,不再孤單。

    黑色的轎車停在路邊,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下了車,不卑不亢:“少爺。”顏羿舟頷首,拒絕了司機的搭把手,將葉悄扶上了車。

    “先去濱江路吧。”

    司機從後視鏡裏看了一眼,終於沒忍住八卦的心,訝異道:“是少爺的同學?”他作爲顏家的老人,幹了十幾年,是知道這個少爺薄情寡言的性子的,從小到大,除了一個院子裏不打不相識,因爲兩家父母交好緣故,相熟的發小方子薄,顏羿舟幾乎沒有朋友。

    “嗯。”

    “夫人要知道少爺有了朋友,一定很高興。”司機的話比平時多了很多。

    顏羿舟沒答話,因爲葉悄已經醒了,此刻懵懵懂懂地正襟危坐:“嘔,想吐。”

    聞言,顏羿舟打開了一點窗,涼風傾灌進來:“......稍微忍忍。”

    葉悄委屈巴巴:“忍不住。”

    “那就吐。”

    葉悄:“!吐不出來。”

    他茫然又委屈,啪嗒啪嗒就開始掉眼淚。

    顏羿舟無奈,拍着他的背,安撫:“那睡一會?”

    “好哦。”

    葉悄於是就勢躺在了少年人的腿上,他嘟囔了一聲,尋了個舒服的位置。

    被當成人肉靠墊的顏羿舟長睫一顫,起初有些僵硬,後面也慢慢放鬆下來。

    車窗外的風景飛速掠過,恢弘大氣的高架橋,奔騰不息的江水。葉悄起先睡得並不安穩,暈車加上醉酒,噁心又難受。但鼻尖有淡淡的雪松香氣,清冽微寒,將他包裹,教人莫名心安,卸下一身防備。

    很快,他重又被鋪天蓋地的睡意淹沒至頂,酣然入睡。

    淺淺的呼吸聲均勻綿長。

    顏羿舟眸光微閃,伸手拂過膝蓋上蓬鬆白團子的臉頰,指尖虛拂,蜻蜓點水一般,又如落花輕點湖面,輕柔而輕輕。

    “睡着了?小同學酒品還不錯——”司機聲音帶笑,透過後視鏡對上了顏羿舟蹙眉看過來的目光。

    司機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識趣地噤了聲。

    一切如夢似泡影。葉悄大概是個很矛盾的存在,很嬌氣,但不會照顧自己。他喜歡甜食,乍看上去乖巧,其實又有點菸癮,顏羿舟早就發現了,葉悄放學會跑去天台抽菸,和魏宇一起。

    從不經意間,注意到這人有一雙極好看的手。細白如蔥根,十指芊芊而精緻修長。夾着煙的模樣,以及兩根修長手指間那點半明半昧的火光,也就極爲相襯好看。

    到那人銜着濾嘴的淺粉色菱脣,優美流暢的下頜線,天鵝般修長的脖頸。是介乎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的青澀和性感。誘惑的要命,也迷人的要命。

    再至那人在煙霧繚繞中半闔的墨色眼眸,霧氣氤氳,迷離懵懂。一顰一笑,冷淡疏離的,嬉笑怒罵的。

    每一個細節相接,連成一片,最後凝成那烙在心頭,不能宣之於口的兩個字——葉悄。在心底紮根生長,深入骨髓,不經意間已鬱鬱蔥蔥,長成了參天大樹。

    那日回去,顏羿舟做了一個夢。

    似乎有一絲菸草香殘留在鼻間。隨他枕着入眠。

    影影綽綽看不分明的,是一張臉。虛幻若水中月,高高在上清輝冷冽。慢慢湊近了,才漸漸清晰。經年累月不見光的冷白皮,煙青色的血管在脖頸處流動。神色懶散,淺色的脣,薄薄的眼皮,漆黑清亮的眼睛,雖然尚且帶着青澀,也不減穠麗精緻,很好看的一張臉。

    那個人淺色的脣銜着一根點燃的煙,雲霧繚繞。桃花一般的脣瓣溫軟,又帶着荔枝糖果的清甜香氣。

    俯身而來,十指相扣。

    他們親吻。

    拉出細細長長的銀絲。

    恍若陷入一場,荒誕不經的柔軟大夢。

    周流不息的時光倒轉,暗潮洶涌的喧囂隱沒於溫和良夜,裹挾着微風釀就一醉方休的美酒。將茂葉枯卷,呈萬里荒原的冬,掠至蟬鳴如詩,繁星漫天的夏。

    或許是涼風傾灌進來,吹散了夢境。

    燈火闌珊處,走廊空寂靜謐。清雋的少年和少女挨在一處,拉下長長的交錯的影。立在陰翳角落的顏羿舟提着剛買的兩瓶冰鎮藍莓汽水,垂下長睫,神色漠然。

    身影嬌小的少女似乎有點緊張,聲音都有點結巴:“悄、悄悄,你和,校草,真的在一起了嗎?”

    顏羿舟眸光一閃,少有的出神。

    葉悄的聲音很平靜:“什麼意思?”

    “就是,你們兩個,是那種關係嗎?”尹樂盈緊張又興奮。

    “......不是啊,你怎麼會這麼想。”

    少年嗓音帶笑:“兩個男生,你不覺得噁心嗎?”

    “只是朋友罷了。”

    只是朋友麼?

    隱於黑暗陰影下的高挑少年無聲地笑了一下。他轉身下了樓。

    仲夏夜裏,星河燦爛,就像是冬日裏葉悄喝醉酒,呼着白氣,向他遞來半支雪糕,眼睛燦如星子。那一顆顆星辰閃爍耀目,綴在墨藍的夜幕上,那麼近,彷彿伸手可擷。也只是彷彿。水中花鏡中月,倒影的,只是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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