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土的手伸到餐桌上,輕輕一扒拉,我的飯盆便摔在了地上。
我的拳頭握緊。
“哎呦,真對不起啊,老大,我真不是故意的。”
老土挖着鼻孔:“要不我再給你撿起來?撒在地上的飯雖然沾了灰塵,但是不乾不淨,吃了沒病嘛!”
老土說着歪理,竟然真的彎下腰,將撒在地上的飯全部扒拉進了飯盆,又擱在桌子上,卻又故意一抖,飯盆又扣翻在餐桌上。
“哎呀,我怎麼那麼不小心啊。”老土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把飯盆擺正,沾了地上灰塵和老土鼻涕的飯卻又都撒在了餐桌上,黑糊糊的一堆,看上去十分噁心。
“哎,反正畜生就是這樣喫東西的,不如你早點適應着?”老土嬉皮笑臉,一副典型的無賴模樣。
我仍然低着頭,一句話也不說,心裏只在祈求:千萬不要,千萬不要滴下淚來。
拜託了,眼睛,千萬不要這個時候滴下淚來。
無論什麼時候都好,就是不要現在……
就當我求你了,求你了……
老土身後的人也在起着哄。
“喫啊,畜生。”
“咋,還真把自己當老大啦?”
第一次啊,第一次被心裏當做兄弟的人這樣侮辱……
爲什麼我的全身無力,爲什麼這種感覺比馬良甩了我幾十個耳光,比在暗無天日的下水道里被一羣人拳打腳踢之後還要難受呢?
如果旁邊站的是阿狗,站的是馬良,站的是流氓,站的是老鼠,站的是隨隨便便的一個外人的話……
或許我早就揮拳而上了。
可是他們,是我的兄弟啊!
是我用盡全力也想要保護的人啊!
“你們不要這樣。”是楚婷婷的聲音。
“或許他有什麼苦衷呢。”楚婷婷近乎哀求的聲音,在衆人的嘲諷中,顯得那麼微不足道。
“婷婷。”老土突然說話,身後的人自然而然的安靜下來。
“我,老土。”老土拍着自己的胸脯,“平生最看不起的就是叛徒。”
老土的聲音堅定而有力,和他每一次發言一模一樣,只要開口,別人就只有聽着。
“我對兄弟絕對夠義氣,對待叛徒,絕對不留情面。”
“通!”老土突然一腳踹向我面前的餐桌,脆弱的塑料餐桌根本不堪一擊,散成一片。
我的飯盆也滴溜溜地在地上翻着滾。
食堂喧鬧的聲音霎時間安靜下來,所有的人,都朝着這邊看了過來。
“算我以前瞎了眼!”老土惡狠狠地拋下這句話,領着衆人揚長而去。
不,還有一個人沒有走。
楚婷婷彎下腰,將我的飯盆撿起,又拉起我,將我引到另外一邊完好的餐桌上。
我像一具傀儡,全身沒有一點力氣,她怎麼拉我,我就怎麼動。
“你在這等着,我去給你洗洗飯盆,然後再給你打飯。”楚婷婷拎着我的飯盆,往洗碗池走去。
剛纔的一幕只是引起了食堂中短暫的安靜,老土他們的人一走,又逐漸喧鬧起來,彷彿這些事情都不曾發生過。
淚水如同延綿不絕的小溪,從眼眶裏不間斷的流出來。
從來沒有一次,從來沒有任何一次。
印象中任何一次能讓我流淚的事情——考試發揮失常,被小混混勒索,被一羣人圍毆……
所有所有的眼淚加起來,也沒有這一次流的淚多。
因爲這一次傷的,是心。
在楚婷婷回來之前,我將眼淚擦乾,無論什麼時候,在女孩子面前流淚總是不好的。
楚婷婷洗了飯盆,又給我打好了飯,擱在我面前的餐桌上,又坐在我對面。
“你還好吧?”楚婷婷面帶擔心地說。
我勉強做了個微笑,可是面部肌肉像是僵住了一樣,嘴角連個弧度都沒揚起來。
“你先喫飯吧。”楚婷婷無奈地說。
我又試圖笑了笑,可還是失敗了。
“你先喫呀。”楚婷婷奇怪地問我。
“……沒筷子。”我張了張嘴。
“啊。”楚婷婷連忙站起來,去剛纔被老土踹塌的餐桌下面找,又往水池子邊跑了一趟。
我看着楚婷婷跑前跑後忙碌的身影,心中越發感動起來。
“喏,喫吧。”楚婷婷將洗好的筷子遞給我。
我接過來,雖然沒什麼胃口,但又不好意思悖了楚婷婷的好意思,隨意扒拉了兩口。
“你別在意啊,老土就是那個性格。”楚婷婷看着我喫起了飯,又說道。
“喔……”我含糊不清地應着。
“能告訴我,到底是爲什麼嗎?”楚婷婷終於小心翼翼地問出了這個問題。
“順子和高小山,都是我的朋友。”我嚼着一口飯,慢慢地說道。
楚婷婷皺了皺眉,似乎對這個答案並不滿意:“那我們呢?”
“你們也是我的好朋友。”我堅定地說着。
“可是他們打了劉星!”楚婷婷性格這麼溫柔的女孩子,語氣都有些急躁起來。
“爲什麼一定要用暴力解決?”我積壓已久的情緒也爆發起來,“兩邊都是我的朋友,爲什麼要逼我站隊?”
“沒人逼你站隊。”楚婷婷又恢復了平日裏柔順的語氣:“你之所以這麼爲難,是因爲你和老土劉星他們之間的關係,並沒有那麼鐵。”
“不可能,他們兩個是我很在乎的好兄弟!”我有些聲嘶力竭。
“想要證明這個很簡單。”楚婷婷依舊淡淡地說:“如果將被打的人換成你的親人,比如你的父母,你還會爲站在哪一邊而爲難嗎?”
“這……這不一樣!”我呼呼喘着氣,可是腦海中真的幻想起這樣的場景來,如果被打的是爸或者媽,即便對方是高小山和順子,我也會和他們拼命的!
“當然不一樣,你根本就沒把老土和劉星當做你真正的好兄弟。”楚婷婷字字帶着刺,句句帶着針!
“這不一樣……這不一樣……”我摸索着自己的腦袋,卻想不出任何一句話來反對楚婷婷的理論,只好不斷重複着這句話。
食堂這時候大部分人都已經離開,偌大一個大堂裏,只有寥寥幾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