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戶戶都在屋內擺上了火盆,抵禦肆意侵襲的寒氣。
方喻同還未去書院,說是家裏暖和。
雖在阿桂的唸叨下,日日捧着一卷書。
可阿桂也沒見過他翻過幾頁,不免有些擔憂。
午後的陽光還是暖的,照進窗牖,落在阿桂手裏正繡着的芙蓉暗紋上,照得栩栩如生。
她擡起泛酸的脖頸,一邊揉着,一邊看向坐在一旁裝模作樣看書的方喻同。
方喻同見她放下繡活兒,也放下手裏的書,也伸了個懶腰,而後給她倒了盞茶,“阿姐可是累了?我給你捏捏脖頸?”
“我倒是更想聽你讀書。”阿桂指尖在他書上敲敲,“這一段你讀給我聽聽?”
方喻同倦懶的神色彷彿來了精神,清了清嗓子,便開始給她讀。
他清朗的少年音還未完全褪去,讀書聲清和頓挫,很是悅耳動聽。
阿桂聽得眯起眼,茶香嫋嫋,白霧盈盈,襯得她未施脂粉的白嫩臉蛋,越顯玉容花貌。
聽罷,她細白纖指端起茶盞,低頭潤了嗓子,又問道:“這段是何意?”
她素來好學,即便是這幾年得了閒也會翻翻方喻同的書。
有不懂的都會問他。
方喻同也喜歡和她說這些。
那時她的目光格外專注,琥珀般好看的眸子裏,只有他。
方喻同興沖沖地起了身,“之前我作過一篇關於這段的文章,阿姐,我回屋找給你看。”
“好啊,我等着。”阿桂抿脣笑着,在屋子裏等他。
方喻同剛回屋沒多久,陳爺爺便拄着柺杖來敲阿桂的門,說是有客人來了。
阿桂出去一瞧,竟是左曄春。
陳爺爺輕咳一聲,報完信後就回了自個兒的屋子裏,很識相地沒有礙着他們倆說話。
左曄春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羅衫,眉目依舊俊朗溫和,舉手投足之間都是翩翩溫雅的風度。
阿桂請他去正屋坐下,給他倒上一盞溫茶。
才聽得他說明來意,“阿桂姑娘,我是來道別的。”
阿桂澄澈的眸子映着嫋嫋霧氣,有些詫異道:“左郎君要走了?”
“是,快到年關,家母獨自一人在家中,我放心不下。”左曄春清俊面容透出些擔憂,“是以便想着回老家一趟,等開了春,直接上京趕考。”
阿桂知道左曄春是上一屆的解元。
因守孝耽誤三年纔沒趕上三年前的會試,不得已耽誤到現在,只能參加明年的會試。
他說罷,阿桂點頭輕“嗯”一聲,卻不知道該接什麼話。
氣氛沉默下來,她搭在膝蓋上的手攥了攥,面頰微燙,頗有些不自在。
左曄春望着她低垂螓首,脖頸纖細,耳尖泛紅,宛如羞答答地清水芙蓉,溫婉動人。
眼中不由多了幾分柔意,他攥着拳說道:“如今小同已高中解元,大抵你也能放心他了吧。”
阿桂又輕“嗯”一聲。
心裏卻道哪有那麼簡單。
實際上對於心中牽掛之人,牽掛之事只會永無止境。
比如從一開始盼着他考上嘉寧書院,又到後來盼他中秀才,再到如今他已經中瞭解元,她又免不了擔心他的會試、殿試。
阿桂想,這大概就是作爲阿姐,對阿弟的愛吧。
“那不知阿桂姑娘之前考慮的事......”
左曄春試探的話語又將阿桂心神拉回。
她想起之前說過的話,不由低垂了眼簾,捏緊手中濡溼,低聲應道:“嗯。”
只簡單的一個字。
旁的話,實在羞得說不出來。
可卻像是一輪明月悄悄升上左曄春的心頭,照得他一雙桃花眼都瀲灩了三分。
“阿桂姑娘,這是答應了在下?”
他彷彿還懷疑自個兒是否聽錯,僵直着脊背坐在椅子上,差點兒打翻了茶盞。
阿桂擡起眸子,琥珀般的眸子裏似是罩上了一層薄輕紗,又很快垂下。
羞得指尖用力攥着,悄然泛白。
左曄春“蹭”地一下站起來,薄頰透紅,指尖微顫。
雙手捧上兩個木盒,打開一看,裏頭竟是一對水色極好的鐲子。
“阿桂姑娘,這是......”他脣舌磕絆,好像有點兒說不出話來,想好的一番話不知何時飛到了九霄雲外,直接只剩下最後一句,“請你收下。”
說罷,對上阿桂溫柔沉靜的面龐,他又恨得想咬舌頭。
虧他平日裏自詡五步成詩七步成章,怎的到了她跟前,就似牙牙學語的稚子一般,連話都說不完全。
阿桂見他這模樣,不由抿脣綻出溫柔的笑容。
她能感覺到他的心意,也確信他以後會真心待她好。
阿桂彎起脣角,拿起其中一個鐲子,“我拿一個,你拿一個,留點兒念想更好。”
她將另一個推回他面前,聲音糯糯軟軟的,左曄春聽得心間都酥酥麻麻。
哪裏還知道她在說什麼,只知道點頭,她說什麼都對。
指尖觸着那微涼的玉鐲,阿桂臉上的滾燙,心頭的羞怯好像都被驅散開來。
只剩一片平和寧靜。
即便是答應左曄春的這一刻,她好像也並沒有任何心動的感覺。
她從未體驗過,什麼是心痛。
但她娘曾教過她,以後若是找夫君,一定要找最合適的那一個。
心愛之人,未必合適,難得長久。
若非要硬生生湊到一塊,最後也是傷人傷己,傷及無辜。
門當戶對,相敬如賓,恰到好處。
纔是最好。
這是她爹被抓走後,她娘每日都要念叨的一番話。
阿桂年紀小,聽得懵懵懂懂,不解其意。
卻是一字不差地記了下來。
如今,她已能夠聽懂,卻不太明白。
但沒關係,孃親說過的話,總不會有差。
她和左曄春,就很合適。
大家都是貧寒人家出身,又都是性情溫和純善的人。
懂得關心體貼,能夠相互扶持。
按姜淑鷂的話來說,左曄春相貌好,性子好,家境雖貧寒卻簡單,不會有富貴大戶人家那些腌臢事。
且他人品端正,驚才絕豔,前途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