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欲買桂花同載酒 >第95章 陪你 一直一直陪着你
    殿內四角的宮燈裏,燈芯似是快要燃盡,散着搖曳的幽暗火光。

    聖人忽然擡頭,滄桑虛弱的眼睛裏映着方喻同挺拔頎長的身姿。

    “方修撰,你認爲,朕該召元愷大將軍回京麼?若朕召他回了,史書將會如何評判?”

    方喻同心中此時記掛着阿桂,實在是對這些國事都提不上心來,敷衍着說道:“陛下聖裁,臣不敢妄言。”

    “你不敢?”聖人輕笑,眼角爬滿了細小褶紋,“朕瞧你是個有主意的,也沒什麼不敢說的話。”

    方喻同雙瞳漆黑,透出幾分明顯的焦灼,“陛下說笑了。”

    隨後,又心不在焉地望了望外頭的天色。

    儘管快到夏日,天黑得越來越晚。

    可現下,黃昏逝去許久,夜幕已然漆黑,也不知道阿姐她……會不會害怕。

    “你在着急什麼?”聖人睡了將近一整日,這會兒有了些精神,明顯對方喻同的這副模樣起了興趣,順着他的目光看向窗牖之外。

    方喻同放下白釉藥碗,跪地懇請道:“請陛下恕罪,臣家中有要事,不能再爲陛下侍疾。”

    他沒有問他能不能走,而是直接說他要走。

    也不怕聖人會不會降罪,總之今兒是鐵了心不會再留在這裏。

    聖人也聽出了他話裏的意味,卻沒有生氣。

    也許是病中疲累,沒氣力去發怒,只是淡淡地挑眉問道:“出了什麼事?”

    方喻同垂下脖頸,喉結滾動,半啞着聲音道:“我阿姐遇襲,險些出事。”

    “你阿姐?”聖人身子前傾,好像對這事更加關心,“是叫阿桂吧?朕記得,沈國公五十大壽的時候,朕在沈國公府見過她。”

    方喻同沉默幾息,而後道:“……是。”

    聖人目光一沉,龍顏不悅,“她怎會遇襲?莫不成是你的仇家?”

    提起阿桂,他好像越發有了精神,很是上心。

    “臣不知。”方喻同垂下眸子,浮起幾分戾色。

    “既是這樣,你早些回去照顧你阿姐也是人之常事。”聖人倚在龍榻上,輕飄飄的話語說出口,準他離開。

    方喻同心中微舒一口氣,沒想到此事這麼順利。

    可聖人很快又說道:“不過,在你離宮之前,還是要先回答了朕的問題。元愷大將軍回朝之事,你認爲如何?”

    果然,沒有那麼容易。

    在這兒等着他呢。

    若他不同意元愷大將軍回朝,那聖人必定不會放他離宮。

    今日叫他來侍疾,只是變相軟禁,想讓他鬆口罷了。

    可若是他身爲主戰派的領頭人物,忽然同意元愷大將軍回朝,那便是背叛了這麼多日一起堅持奮鬥的“戰友”們,他們又會如何看他?

    方喻同默了默,無奈道:“陛下心中明明已經有了答案。”

    聖人目光深深,緊盯着方喻同,“可只有你方大人說出口,有些人才會聽,不是麼?”

    方喻同臉色微變,垂首道:“陛下說笑了,臣哪裏有那麼大的能耐,不過是因爲臣膽子大,不怕死,所以當了他們的出頭鳥罷了。”

    聖人面無表情,輕咳一聲道:“出頭鳥也罷,領頭羊也罷,朕不在乎這些。朕在乎的,是你要說的話。”

    方喻同垂眸凝着地磚上的吉祥金紋,半晌,啞聲道:“臣——恭迎元愷大將軍回朝。”

    聖人終是滿意地笑了,“識時務者爲俊傑,看來你阿姐在你心中的分量,不低啊。”

    爲了她,連堅持了這麼久的事都可以放棄。

    方喻同擡起眼,漆黑瞳眸對上聖人的視線,慢條斯理又清晰可聞地說道:“阿姐在我心中,勝過一切。”

    所以,若是失去她,他會瘋到一切都不管不顧的。

    像是宣誓,又像是警告。

    大概是聽懂了他的話裏有話,聖人又輕笑一聲,感嘆道:“看到你,朕就想起了朕年輕時候的樣子。”

    方喻同拱手行禮道:“陛下謬讚,臣不敢。”

    不敢像你,連自己心愛的女子都娶不到。

    說了這麼多話,聖人一時也有些疲累。

    該要的答案也都要到了,他揮揮手,眼底倦色難掩,“去吧,快去看看你阿姐。”

    “多謝陛下。”

    “等等……”聖人忽然又開口叫住了他。

    方喻同背脊一僵,回過頭道:“不知陛下還有何事?”

    “你阿姐遇襲這事,不是小事。”聖人想了想,隨後道,“朕將殿前司駐京城北郊的那支虎翼軍撥給你,你帶着他們徹查這事,務必要將賊匪捉拿歸案!”

    方喻同愣了片刻,隨後再次行禮道:“多謝陛下隆恩。”

    這恩,的確挺隆的。

    就這麼一個臣子的家眷遇襲,就要調動殿前司的人去查。

    這麼興師動衆,不知道的,還以爲是皇后或是哪位誥命夫人出事了呢。

    走出寢殿,方喻同勾了勾脣角,浮起一抹譏笑。

    回望一眼那高高懸掛起來的牌匾,龍飛鳳舞寫着——寡慾靜心。

    對阿桂這麼關心?

    誰知道這糟老頭子,寡的什麼欲,安的什麼心。

    ……

    劉家。

    方喻同總算趕來,他步履匆匆走到阿桂身後,強自鎮定的聲音裏帶着一絲不自知的顫抖,“阿姐,你有沒有事?”

    來這裏的路上,他越想,便越後怕。

    若阿姐真出了事,那他再做任何事還有什麼意義?

    幸好,她還好生生地站在這兒。

    阿桂纖細的身影投在燭火搖曳的影子裏。

    她轉過身,琥珀色的眸子裏還有水光,眼眶微紅,彷彿是剛哭過。

    “我沒事,只是淑鷂她、還未醒。”阿桂嗓音嘶啞着,望着榻上昏迷不醒的姜淑鷂,眼底是深深的擔憂。

    方喻同掃視的目光在她身上掃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確認她毫髮無傷,才轉移視線,看向一旁面無表情的劉定。

    “劉兄,當時出事的時候,你在場麼?”

    劉定彷彿沒聽到一般,死死盯着榻上的姜淑鷂。

    美人雙眸緊閉,脣色蒼白,着實瞧着揪心不已。

    “陛下聽聞此事之後,關心有加,特遣了殿前司虎翼軍的人隨我一起緝兇,若劉兄當時在場,請將所有看到的情況一併告知我。”

    聽到這話,劉定仍然不爲所動,只望着昏迷不醒的姜淑鷂,牙齒咬得死緊。

    阿桂垂下盈盈淚眼,拉住方喻同的衣袖,小聲道:“小同,你隨我出去罷。”

    春夜深瀾,也有那冰冷寒徹的感覺。

    方喻同站在階下,聽阿桂低聲說道:“小同,淑鷂是爲了救我才……那些黑衣人是奔着我來的,是我對不起淑鷂。”

    方喻同不敢想,若躺在那裏的人是阿桂,他會有何反應。

    但現在,他卻是知道他對姜淑鷂的感激,有多深。

    “姜淑鷂一定會好起來的,阿姐,你莫要擔心,我請了宮裏的御醫來爲她診治。”方喻同聲音沉沉,修長指尖挑着一抹乾淨的方帕子遞給阿桂,“阿姐,如今最重要的,便是找出那夥賊人,不能讓她白白受傷。”

    阿桂點點頭,眉尖輕輕蹙起,攏着說不清的濃雲慘霧,“可是小同,那夥人都蒙着臉,穿着一模一樣的黑衣,根本看不出身份。”

    “阿姐,先回家吧,路上你將事情的經過從頭到尾與我說一遍。”

    阿桂回頭望了一眼還點着燈的屋子,搖搖頭,淚眼朦朧道:“淑鷂還未醒,我怎能離開?我要守着她。若不是她替我擋了那一刀,如今躺在這裏的,便是我。”

    她揪着眉頭,溼潤的眼角又淌下淚來,生生恨不得躺着的是她纔好。

    就不必如此歉疚又自責。

    美人落淚,自是望而生憐。

    方喻同手足無措,一顆心像是隨着她低低啜泣的聲音,被揉得稀碎。

    他擡起手,又垂下去,捏成拳。

    只能啞着嗓子,垂眼道:“阿姐,我陪着你。”

    以後,無論什麼事,都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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