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又擔心三叔和爹爹瞧見,定會讓他們不高興。
原想着若是出府的半道上要是遇到了他們,該要作何解釋。
不過方喻同卻不知用什麼法子,支開了她爹爹和三叔。
一路暢行無阻,直到出了將軍府的大門,阿桂才鬆了一口氣,這擔心成了多餘。
才踏上主街,迎面就奔來一羣孩童,個個肩頭斜扛着一柄荷葉,葉柄細長似樹枝,葉片碩大如斗笠,斜斜半遮住他們圓滾滾的小腦袋,只露出一隻沖天的小辮子。
小孩子們嬉鬧着玩耍,似風一般地跑過去,撒下一串串銀鈴般的笑聲,爲人聲鼎沸的喧鬧主街又增添幾分清亮和生動的活力。
一個留着鵓鴣頭,身着交領短袖、窄腰肥褲的小孩子沒瞧見走過來的阿桂和方喻同,撒了歡兒似的跑,不小心撞到了阿桂的腰間。
方喻同眼角立刻閃過一絲戾色,卻見阿桂反倒彎下腰來,柔聲寬慰着那小孩,他便又恢復如常,神色難辨。
阿桂沒瞧見這些,只是不覺得要和小孩計較什麼,叮囑他以後走路看着些便是。
她許久不曾上街,如今見着什麼都新鮮。
“小同,我想去買些磨喝樂送給淑鷂。”阿桂指了指不遠處,排着長龍的一間瓦子,“那兒怎排那麼多人?”
方喻同淡淡瞥了一眼,瞭然道:“那間鋪子的磨喝樂是京城中很有名氣的。”
“原是這樣。”阿桂恍然,挑脣笑道,“那咱們也去買幾個吧。”
“不必了。”方喻同神祕一笑,輕眨眼道,“我已經讓沙全提前買好,就放在馬車上,待會阿姐去挑幾個喜歡的,剩下的我再讓他去送給淑鷂。”
阿桂哭笑不得,睨他一眼道:“你這真是......尋常都是把最好的拿去送人,你怎的好的全要自個兒留下。”
“那我管不着。”方喻同沒皮沒臉地聳肩道,“反正我要把好的都給你,你不喜歡的再給旁人。”
阿桂認真看着他,無奈搖頭道:“不行的,淑鷂不一樣,我要把最好的都讓她先挑。”
說罷,她便轉身去街口沙全候着的馬車上,挑選磨喝樂。
方喻同望着她的背影,清雋的眉眼間露出些許若有所思的表情。
良久,才擡腳跟上去。
阿桂已經選得差不多了,她挑出來的是最精緻的一對磨喝樂,用木雕的彩漆底座,外頭罩着碧紗籠,小人兒身上還掛了金珠牙翠,很是玲瓏別緻。
“淑鷂最喜歡這些小玩意兒,沙全,你拿去包好,我拿去送給她。”
“阿姐,就讓沙全送去吧。”方喻同忽然出現在馬車旁,掀起簾子,如是說道。
阿桂輕蹙起眉尖,不解道:“小同,爲何?”
“今日不方便去。”方喻同聲音壓得很低,似是話裏有話,卻又不能說。
阿桂猜到,大概是這京城裏的暗流洶涌,雖今日七夕的京城依舊喧譁熱鬧,車馬盈市,羅綺滿街,可或許還有許多事都是她不知道的。
想必他也不能說,所以她也不問。
只關心一件事,“淑鷂可會有危險?”
方喻同愣了愣,旋即道:“不會。”
“怎的猶豫了?”阿桂最瞭解方喻同,知道他這樣子,只怕還是會有事。
方喻同微微沉吟,然後無奈地坦然道:“阿姐非要問這般清楚作甚,我知你與姜淑鷂是至交好友,她又救過你的命,所以我敢和你擔保,她定然會安全無虞。”
阿桂聽懂了他的話裏有話,低聲道:“你的意思,是旁人的安危,你就不能保證了?比如......劉定?”
她的話說得很輕,又在馬車裏,所以只有方喻同能聽到。
可他還是謹慎地左右看了眼,才道:“阿姐莫要胡思亂想,今個這樣的好日子,就該無憂無慮高高興興纔是。”
阿桂擔憂地看着沙全抱着一對兒磨喝樂,朝劉家奔去的背影,不由又認真叮囑道:“小同,無論你要做什麼,都別傷害淑鷂,你要將她,當成你親姐姐一般。”
“知道了。”方喻同淡聲應下,轉頭道,“沙全還要好一陣纔回來,阿姐再出來逛逛吧。”
阿桂看了一眼天色,咬脣道:“我要在天黑之前回府,不知爹爹和三叔去了何處,但他們素來都會回府用晚飯的,不能叫他們發現我偷偷出來。”
七夕巧果剛炸出來,還是油燦燦的金黃,若店家還能捏出些花樣兒來,便更受歡迎。
街邊來往行人絡繹不絕,熱鬧得緊。
在鼎沸人聲中,阿桂忽然聽到方喻同說道:“阿姐,希望明年七夕,我們比今年更好。”
“人都是會一年比一年好的。”阿桂咬着巧果,下意識回答,可看到方喻同長眸微斂的神色,她又忽覺得有些不對勁兒。
應該說,方喻同今個一直都有些不對勁。
“小同,你是不是有什麼事?”阿桂看着他,關心着問道。
“沒什麼。”方喻同移開目光,故作輕鬆自在的神情,可太過了解他的阿桂卻知道,他肯定有事。
“罷了,不想說就不說吧。”阿桂將巧果塞回他懷裏,“可你要記住,我永遠在你身後,陪着你。”
方喻同後背一僵,緩緩轉過頭來,正要說話,卻見沙全一路小跑着過來,笑盈盈道:“大人,姑娘,那磨喝樂送去給劉夫人了,她喜歡得緊,說改日來看望姑娘。”
沙全一邊說着,一邊捲了袖口,又問道:“大人,姑娘,如今是要駕車回去麼?”
“......”方喻同神色又恢復淡然自若,朝阿桂笑道,“阿姐,走吧?”
阿桂也只好無奈地點點頭,走回街口,提着裙襬上了馬車。
沙全瞄了一眼方喻同晦暗不明的神色,心頭像是有小鼓在捶。怎麼回事?他剛剛是不是錯過了什麼?
......
馬車上,阿桂和方喻同對坐在兩側,外頭車馬盈市的熱鬧聲響透過簾子傳進來,也變得縹緲不可聞。
車內薰着泠泠的香,還是阿桂最喜歡聞的那一種,雖她不再和他朝夕在一起,但他的喫穿用度,還是下意識選她最喜歡的。
聞着薰香,阿桂頗有些心神不寧的心情好似也安定不少。
可方喻同隔得那麼近,灼人眼神落在她臉上,卻又掀起了她心底另一種不平靜。
“你...看我作甚?莫不成我今兒個臉上有花?”阿桂顫着長睫,抖着聲線睨了他一眼。
方喻同輕笑一聲,收回看不夠的視線,厚着臉皮耍無賴道:“阿姐自是比花還要好看多了。”
阿桂攥着指尖,實在不知該如何應對他這無賴行徑,只好垂下眼,紅着臉道:“你...你出去和沙全坐着。”
孤男寡女,共處一馬車,如今又都知她和方喻同沒有血緣關係,總歸不好。
可方喻同卻不聽她的話,反而沉聲說道:“我就要坐在這裏,若今日一別,便不知還要多久,才能看到阿姐了。”
阿桂心頭一突,總覺得他這話裏藏着深意,但又難以琢磨透徹。
馬車緩緩停下,傳來沙全的聲音,“姑娘,到了。”
阿桂輕聲應了,彎腰起身,忽然手腕被方喻同拉住。
他的掌心溫熱滾燙,灼得她立刻回過頭去,對上一雙漆黑而深幽的眼睛。
他此時,格外認真,眸底晦暗不明,藏了說不清的情緒問她,“阿姐,若今日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你可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阿桂眼皮子一跳,惶惶然回眸,“小同,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剛剛只是一個瞬間,阿桂差點兒以爲自己看花了眼。
因爲方喻同又恢復了那要笑不笑的輕鬆神色,好像剛剛只是一個玩笑話。
可阿桂知道,他不會開這樣的玩笑。
他有話,不能說,有很重要的事,藏在心裏。
她清澈的眸子浸在一汪清潭裏,半咬着脣角,做了一個勇敢膽大到連她自個兒都不敢想的決定。
“阿姐,還不下——”方喻同的話說到一半,忽然間阿桂俯身朝他湊近。
他能嗅到她身上輕淡的桂花香,因爲越來越近,而逐漸變得馥郁,緊接着,眼角餘光都被她衣襟上那朵海棠暗紋佔據,鋪天蓋地而來。
他的脣角,被她柔軟的脣瓣印上,溫柔,溼潤。
只蜻蜓點水的一小下,卻讓方喻同腦子轟然一下炸開,全成了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