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緊張地喝了半瓶礦泉水,握緊手裏的劇本,一遍遍地默背自己的臺詞。
“加油,你一定能演好的。”
齊羽薇笑着給我打氣。
聽到她的聲音,我苦笑了一下,羨慕道:
“我要是有你五分之一會演戲,現在也不至於緊張成這樣了。”
在演戲這件事上,我完全就是一個菜鳥。現場的羣衆演員都比我會演,如果沒有楚湛的特別關照,左愈不計回報的鉅額投資,導演大概會被我氣死。
“沒事的啦。”
齊羽薇拍了拍我的肩膀,湊過來道:
“其實你甚至都不用演,本色出演就好,表現出你平時的樣子就行了。”
我有些懵地看了看劇本。
“可是,我平時也不會說這些話啊。我發現我只要一說臺詞,就特別傻,特別僵硬,一點辦法都沒有。”
齊羽薇同情地看着我:
“這就得考驗你的演技了。一般來說,新手都有這個毛病。我還是專業學表演的,剛開始演戲的時候都被導演罵的狗血噴頭,說我就是個被石化了的花瓶。”
大概是齊羽薇自爆的經歷讓我心態輕鬆了一些,過了會兒,副導演喊我上場。我深呼吸了幾下,放下劇本就跟過去了。
這一齣戲拍的是溫琪和雷雨兩人的對手戲。
又是一個安靜的晚上,溫琪原本一直坐在陽臺上,但過了會兒,住在她隔壁的雷雨來敲門,有些尷尬地問她能不能收留自己一晚上,因爲他家的下水管道壞了,衛生間往外溢出的臭味讓他實在無法入眠。
給管道工打電話,對方說最快也要等到明天早上才能來,而雷雨在當地又找不到別的朋友可以讓他留宿了。
溫琪答應了這個少年,她以前和他說過話,對他的印象很好。
“你放心,我什麼都不會做。”
司昀年輕聲道。
他一開始飾演雷雨這個角色,就真的像變成了另一個人一樣。說話的口氣和平時的他有些細微的不一樣,但就是這種細微的東西讓他把角色演活了,讓我感覺在跟我說話的真的是雷雨,而不是我當成弟弟看的司昀年。
“你能對我做什麼?”
我竭力讓自己安靜下來,摒棄雜念,模仿着心中溫琪應該有的口氣,輕笑着說。
溫琪這時的語氣應該是隨意的,不經意的,有些淡淡悲哀的。
年紀輕輕富有才華的畫家,偏偏失明。
她想,誰會對一個失明的女人做什麼呢?或許真會有那樣的人吧,但她已經這麼倒黴了,近乎一無所有了,她又怕什麼呢。她沒有了視覺,也沒有多少錢。
她什麼都不會得到了,也不再畏懼失去了。她孤獨到像發了瘋,又在瘋狂中沉寂。
請她收留一晚的少年,對她來說就像是尾翼劃過湖面的蜻蜓,而她就是那個湖,最多隻能爲他泛起一點點漣漪,微不足道。
“姐姐,你一個人在曼徹斯特?”
片刻後,少年溫潤又緊張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閉着眼睛,儘量做到我理解中的溫琪應該有的神態,沉默了一會兒纔回答道:
“不算是一個人吧,有時候,會有人來看我。”
我想起這處的劇本,導演特意在雷雨的臺詞下面寫到,雷雨問溫琪是不是一個人在曼徹斯特時,心裏想的是一個失明的女人該如何獨自活在異鄉,又在想,如果溫琪真是獨自一人無依無靠,那他是不是更好接近她一些。
兩個孤獨的飲食男女挨在一起,報團取暖,故事會不會這樣發展呢?
我正思索着,導演已經喊卡,然後他笑着對我和司昀年道:
“這段感覺很對,接着下一場。”
再次開拍。
“幫我把我的口琴拿來,就放在靠牆的櫃子裏最上面的一層。”
我用屬於溫琪的那種有些無精打采,又很溫柔的聲音說。
身旁傳來司昀年的腳步聲。
然後,我聽到抽屜被人拉開,又聽到抽屜被推上。然後,他緩緩向我走來。我想象着雷雨懷裏抱着口琴的樣子。
“是這個嗎?”
少年帶着些許笑意說。
緊接着,他拿起口琴放在嘴邊,輕輕地吹響。這時候,溫琪應該是睜開眼睛的,雖然她什麼都看不到,目光虛無又呆滯。但她還是把自己的臉轉向口琴吹響的方向。
雷雨吹的是菊次郎的夏天。
那是一段很短暫的旋律,雷雨很久沒用過口琴了,他記憶中的旋律也不是很明朗,吹得斷斷續續的,有幾個音還出錯了。
溫琪安靜地聽他吹完,沒有打斷他。
“好聽嗎?你還想聽別的曲子嗎?如果我能想起來,可以吹給你聽。”
雷雨有些緊張,又有些期待地問。
溫琪卻一直很安靜,她回憶到了和口琴有關的過往,一時沒有說話,然後,她笑了起來,有點突兀地說:
“這是我前男友送我的口琴呢。我和他是在念大學的時候認識的,我是美術生,他是學音樂的,一起交往了四年。然後,我們還是分手了。我失明之後,他來看我,說他很遺憾我遭遇的事情,送給我了這個口琴。”
聞言,雷雨有好一會兒沒說話,他像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前男友給溫琪送的口琴,他吹響了,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呢?溫琪對他的印象會發生什麼變化嗎?
雷雨的心裏想着這些小事。
“不過,既然你會吹口琴,我想點一首出埃及。你會吹嗎?”
溫琪微笑着,故意用有些調侃的語氣說,可她的話落在雷雨耳裏,卻讓這個一貫內向的少年認真了起來。
“我不會吹這首,但你想聽,我可以在網上搜譜子。”
雷雨立刻拿出手機。
溫琪卻擺手說不用了,但雷雨沒有聽她的,認真地找到曲譜,認真地用溫琪前男友送的口琴現場學習起這首曲子來。
口琴發出清脆的,明亮的,尾調總是拖得很長的聲音。
雷雨垂下眼眸,他專注的神態讓他本就俊秀的容顏變得更加美好。在燈光下,他像是孩子,也像是沾上煙火氣的天使,可惜溫琪失明瞭,看不到他此刻的樣子。
他堅持要學會這首曲子,溫琪也不再攔着他。她拄着下巴,聽他一點點地吹出《出埃及》的旋律,閉着眼睛,嘴角微微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