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無聲的沉默中,齋藤介的手止住了顫抖,他看向白石道,“把這份鑑定書收好。”
“介公子——”
白石皺着眉,有些遲疑道。他觀察着齋藤介的臉色,生怕對方一時承受不了這個打擊。現在齋藤介表現得越正常平靜,他的擔憂也就越多了幾分。
“你在擔心我?”
齋藤介對他微微一笑,那笑意卻讓白石蒼不忍目睹,“你擔心我怎麼樣呢,因爲接受不了這個結果,會做出極端的事情嗎?比如說傷害自己?”
白石臉上一僵,然後他沉聲,“我知道您不會的,因爲您不是會自暴自棄的人。”
齋藤介一時沒有說話。
爲了自己的那一點奢求,那偏執的私慾,他已經讓祖父失望了,如果現在他因爲接受不了真相而頹廢下去,只會讓祖父更失望,讓在乎他,對他寄予厚望的所有人爲他感到難過。
一個真正的男人,不能讓親者爲自己痛苦。
許久,齋藤介垂下眼眸,白石看不清他眼裏的情緒,只聽他緩緩道:
“我們走吧。”
說完,他就快步經過白石身邊,而白石有些遲疑着跟上去,“介公子,有件事要請您吩咐,現在DNA的鑑定結果已經出來,不死原那邊該怎麼說,是直接和他攤牌,還是?”
齋藤介腳步頓住,半晌白石聽到他冰冷的聲音響起,“既然不死原花了這麼多功夫,親手佈置了這一場騙局,那我怎麼能讓它早早收場呢?”
“您的意思是——”
“將計就計。”
擡起頭,齋藤介看着天邊的那一輪彎月,嘲弄道,“他用最殘忍的方式欺騙了我,讓我入局,那好啊,我就陪他玩到終場。”
東京的寺廟裏。
不死原立足在院子裏的櫻花樹下,微涼的晚風吹過他的面頰。匆匆的腳步聲響起,徒弟帶着喜色在他身邊站定,“禪師,齋藤介那邊有消息了。”
聽對方的語氣,不死原就猜到結果是什麼。
“DNA鑑定結果證明,您和那個女人就是親兄妹,她就是千檜理小姐。”
徒弟笑道:
“齋藤介那邊已經在準備賠禮,向您謝罪了。”
夜色中,不死原嘴角微微揚起,這一刻,他流露出的涼薄讓人心驚。
“是嗎?”
不死原漫不經心般,緩緩道,“這麼說,齋藤介還能在他的美夢中多睡一會兒呢。不看到真相,這對那小子來說,可是佛的慈悲啊。我騙他,是給他救贖,他如果聰明就不該懷疑任何事。”
徒弟好像受到教誨一樣,奉承地說:
“禪師,您說的是。對於這些對俗世裏的東西過於癡迷,沒有慧根的人,他們唯一能獲得的救贖,就是您的愚弄啊。”
“怎麼說是愚弄?”
不死原看着徒弟,笑得柔和,“我那是在憐憫他。十一年前要不是我給了他希望,他或許早就崩潰了吧。
說來說去,他會受騙,是因爲他本來就有愚蠢的一面,如果被他知道真相,不知會如何一蹶不振。我是要救他纔不告訴他真相的,讓他今後的人生中還能有個盼頭,這份苦心,誰又能懂呢?”
書房裏,齋藤俊戶喝完養生的補品湯,忽而聽到敲門聲。“請進。”他出聲道。
廣川智子推開房門,進書房後又把門關上,然後走到書桌前。
齋藤俊戶見她雖然在隱忍,但臉上仍然透出薄怒,有些奇怪道,“智子,誰惹到你了?”
他和廣川智子認識了三十多年,對方剛從東京大學畢業時就到他身邊來工作了,他知道這個女人一向處事不驚,冷靜剋制,能看到她如此動怒還真是少見呢。
“是介公子那邊的消息。”
廣川智子的聲音緊繃着,顯然是在忍耐着怒火,“您猜怎麼着,我們費盡心思去給她換腎的那個女人,介公子一直想要拯救的病人,居然根本就不是千檜理!”
“什麼?”
聞言,齋藤俊戶的臉色也變了。
“這就是一場騙局。”
廣川智子冷道,“就是不死原用來欺騙玩弄的介公子陰謀而已,從十一年就開始了!”
頓了頓,她整理好語言,把關於DNA鑑定的事都和齋藤俊戶說了。
齋藤俊戶聽完之後,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這些年來他過着半隱退的養老生活,關於財團的事都撒手交給齋藤介去處理,心態是越來越平和,已經很少有什麼事能讓他心緒劇烈起伏。
“董事長,這個不死原是絲毫不把我們齋藤財團放在眼裏。他這麼欺騙玩弄介公子的感情,不管是爲了什麼目的,都是不可饒恕!”
廣川智子也是看着齋藤介一路成長的,當初他剛來管理層時,在齋藤俊戶的交代下,她還手把手地教過對方很多東西,因此對齋藤介,她有種對待半個晚輩的親近。
她和齋藤介沒有血緣尚且如此,齋藤俊戶現在的心情更不用多說了。
“阿介怎麼說?”
齋藤俊戶在最初的驚怒後,沉下面容,冷靜地問。
“介公子的意思是先不和不死原攤牌。”
廣川智子皺眉道。
“他是想將計就計?”
沉吟着,齋藤俊戶想到什麼說:
“阿介這孩子絕對不是能忍下這口氣的人,他現在之所以沒有和不死原決裂,肯定有他的意圖。他應該是想弄明白,不死原設計這一場局,撒下這彌天大謊到底是爲了什麼。”
退一萬步說,就算不死原生性再惡劣,就是喜捉弄別人,也不會就因爲單純的惡意,費了這麼多心思設這場騙局。想要維持一場騙局,需要付出多少心力作爲代價,如果不是這能讓不死原從中得利,他根本沒必要這麼做。
這人裝神弄鬼這麼久,到底是要做什麼?
“智子,你先讓人盯住不死原,但我們暫時不要出手干預。”
想到這裏,齋藤俊戶沉聲道,“我還是相信阿介,相信他有能力處理好這件事。如果他向我求助我會第一時間出手,但如果他要自己來,我會等着他憑自己的實力讓愚弄他的人付出代價。”
廣川智子吐出一口氣,然後頷首:
“您說的是。但有一點我一直弄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