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明府摸摸女兒的小腦袋,說道:“有子曰:‘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爲仁之本歟。’阿耶倒要考考你,其釋意爲何?”
小娘子沒想到擡頭問問阿耶因何嘆氣,便要考校起來了,不禁皺了小眉頭,煞有介事地抿緊嘴思考起來:“嗯......”
“這便是說,孝敬耶孃,兄友弟恭,姊妹相親,是謂仁之根本。此女對幼弟憐愛如斯,大仁矣。”
小娘子聽不得阿耶誇別的小娘子,撅着嘴說道:“兒現在還小呢,等兒再長几年,便也是大人了!”
戴明府聽了女兒的童言童語忍不住笑起來。
年紀小小的戴妍娘又牽着阿耶的衣角,站着看了一會兒,小聲說道:“阿耶,她們好可憐的。阿耶是一縣之主,定要爲她們做主,不讓壞人欺負了去!”
還未等戴明府回答,身畔傳來輕輕的腳步聲,一個年輕的聲音恭敬地響起:“明府!”
那身身材瘦高的執箭少年,雷霆鏢局少東家蕭紀走過來叉手行禮。
“郎君,今日之事事出突然,對方人雖不多,但我等也不可不防。”蕭紀小小年紀因爲過早持家而現得少年老成,他肅着一張臉說道,“兒已將衆位鏢師分成三隊,每隊四人,輪番守夜,護衛郎君安全。還請郎君與小娘子放心休憩。”
“十郎,這一路均是你安排行程,屢次化險爲夷,某有何不放心?”戴明府說道。
妍娘在旁邊不住點頭。
“還有不到三日便可抵達敦煌,郎君是否要帶程家姐弟一路同行?”蕭十郎問道。
“那是自然!”妍娘搶着說道,“阿耶答應要保護她們姐弟呢。”
“如此。”蕭十郎低下頭看着妍娘微微笑道,妍娘也揚起小臉還了他一個大大的微笑。
“如今宣城外圍還有土蕃賊人圍困,程二孃姐弟若想盡快回家,怕也是不得其法。某驗過那林曲的過所和腰牌不見有假,他們應確實是長平侯府家奴。只是其做法卻匪夷所思......也不知長平侯因何派遣如此惡奴侮辱秦小將軍的救命恩人......”
作爲生長在長安城的世家子弟,雖不近權力中心,各家各戶的八卦也都又耳聞,戴敬心中已然有些猜測了,只是不好說出來而已。他沉思着摸着女兒的頭髮,不知不覺便用了點力道,妍娘撅起了小嘴抗議道:“阿耶,弄痛了呢!”
戴明府連忙笑着道歉。
此時已到掌燈時分,婆子過來請飯,戴明府與蕭十郎客氣了一番便分開了。他們本來收拾了兩個相連的房間,如今卻讓了一間給程二孃姐弟,妍娘今晚便要跟阿耶一起睡了。自從孃親兩年前過世之後,妍娘都沒有跟阿耶這般親近過,又是歡喜,又是覺得自家已然是虛歲七歲的“大人”了,還要跟阿耶住,好害羞呢。
夜裏,皓皓不出意外地發燒了。
吳大夫也不曾睡好,隔一個時辰便過來看兩眼,楊大郎和伺候妍孃的婆子也被派了過來照顧,索性在房間裏給大夫和楊大郎各搭了一個地鋪,程雲淓則就睡在皓皓的身邊。不知不覺迷瞪過去之後醒來,卻發現皓皓的小手緊緊地握着自己的衣服角,臉上還掛着淚珠,歪着小腦袋睡着了。
程雲淓猛地緊緊捂住眼睛,死死抑制住自己,不讓自己痛哭出聲。
都是我的錯吧?是我引起了惡人的注意,是我明明沒有能力保護她們,卻還是把她們都捲入了噩運的漩渦。
都是我的錯!
都是我的錯!
都是我的錯!
爲什麼受罪的不是我?
蕭紀巡查走過,照例朝屋內看上一眼,卻看到如豆的油燈下,小女童縮着雙肩,渾身劇烈地抖動着,兩手捂住嘴脣,死死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他趕緊撩開門簾大步走了進來。
“是四郎有什麼反覆麼?”蕭紀急問,再看牀上的小孩童,雖然面色不好,睡得也不安穩,卻呼吸正常,麻布被褥下的小胸脯緩緩地一起一伏,比剛剛救治的時候好多了。
程雲淓趕緊搖搖手,待這一陣激動緩過去,才吐着粗氣,儘量平緩地說道:“阿弟還平穩,謝謝十郎關愛,是兒一時難過了。”
蕭紀看着小女童黃瘦的小臉,哭得眼睛發腫,手上因抓了匕首割破了,纏了麻布,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頭,安慰說道:“如今明府既然已插手,便不會坐視不管的,你且放心,待到了敦煌再請名醫與四郎診治。”
程雲淓不停地做着深呼吸,努力讓自己緩過來不再哭泣,勉強咧咧嘴,鼻音濃重地小聲說道:“謝謝十郎,若不是您與阿福叔仗義出手,兒與阿弟怕已然命喪當場了。”
蕭十郎溫和笑道:“事出突然,習武之人見不得恃強凌弱罷。”說着又安慰了幾句,拿了一件厚披風來給程雲淓裹上,便又去巡視了。
第二日一早,雷霆鏢局將一架行李車收拾出來一半位置給程雲淓姐弟乘坐,趁着天色將明未明便啓程。戴妍娘還未清醒便被侍女和婆子抓起來梳洗,被阿耶用披風包着抱在懷裏上馬車的時候,還虎着臉發着小脾氣。旁邊的蕭十郎牽着馬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小娘子害羞了,抱着阿耶的脖子,把臉埋在阿耶大氅的領子裏耍着賴不肯起。
車輛馬匹在微明的晨光下慢慢駛出堡壘,那林曲聽到動靜,裹着披風鑽出盒屋,面色陰沉地盯着車隊,禿鷲盯食一般緊盯着鏢局縛在車轅上迎風招展的大旗,眼神中帶着陰毒和威脅,令人十分不爽。
蕭紀不由得皺緊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