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雪花下得那麼大,彷彿要把亂葬崗的血腥都掩埋……
溫故鳶心裏的某根弦像被觸動了一樣,少年的嘴裏不斷呢喃着,“我不是天煞孤星,我不是血瞳妖怪……”
他一直重複着這句話,大概是那張清雋的臉太過熟悉,鬼使神差之下,溫故鳶伸手撫上他的額頭,溫度高得嚇人。
小小的北宸舟眼神迷離,恍惚間自己好像看到了美如謫仙的女子,他抓住了她的手,“仙女姐姐,你也覺得人間疾苦,是來帶我走的嗎?”又怕自己會弄髒她,立即鬆開。
“你……能看見我了?”溫故鳶這才發現自己可以摸上他了。
北宸舟還想再說些什麼,可是卻咳出了血,“咳……我好像堅持不住了……”
溫故鳶立即伸手把清瘦的小少年抱入懷中,“別害怕,有我在,我一定會救你的。”
她看着少年如何從軟弱可欺的小孩一步步長成清瘦的少年,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救了他。
雪夜裏,她把他從亂葬崗裏背下來,她一遍遍的告訴他,有她在,別害怕……
是她救了他,是她教會了他的武功,是她教他的香,是她創了魑玉閣。
在北宸舟十一歲時,又是雪夜,溫故鳶病逝,將魑玉閣交給他,他哭的撕心裂肺,卻永遠都喚不醒她,那一次噬心之痛又復發了。
他的心臟在劇烈地攣縮、鈍痛,連帶着身體肌肉都難以自抑地抽搐起來,卻無人會在陪着他,像是冰冷鋒利的刀尖沒入他的心尖,猶如一下剜挑進了他的靈魂深處。
靈魂彷彿被撕裂成兩半,一半是北宸舟,一半是江池予。
一個是從深宮中,亂葬崗裏爬出嗜血的北宸舟,一個是被溫故鳶從亂葬崗裏救回來,在她的救贖下,溫潤至純的江池予。
江大公子早就病逝,溫故鳶有恩於江施玥,他把被噬心之痛折磨神志不清的北宸舟接回江丞相府成爲江池予,悉心照料,醒來後關於溫故鳶的記憶都在雪夜裏模糊不清。
江池予在每一個月噬心之痛之時,北宸舟都會甦醒,他心中只剩下深深的怨恨,他把魑玉閣打造成人間煉獄。
恢復之後至純的江池予無法接受滿手鮮血的自己,不允許魑玉閣的人在他出現時出現。
大約是北宸舟的怨恨太深,那雙血眸果然代表着殺戮,他讓荊長清煉製一種抑制江池予出現的藥物。
那些日子,北宸舟帶着第一閣的魑玉閣回到北鄴,既然女皇最在乎太女,那他便要殺了她,是她欠他太多了,該還了。
金鑾殿上,當着女皇的面,北宸舟一襲明黃色龍袍,女皇容不下他那他便殺了太女。
宮中欺負過他的宮人一一都被抓回魑玉閣受盡折磨。
天下容不下他血眸煞星,那他便逼宮,佛擋殺佛,鬼擋殺鬼,踏着鮮血,成爲四國第一太子殿下。
是時,那半柱檀香最後一縷嫋嫋青煙也消散。
大夢初醒,溫故鳶睜開了雙眸,眼角盡是冰涼的液體,她想起來,她一切都想起來。
那赤色錦囊是無寂大師給的,緣起緣滅,四國之亂,都要由她來終結。
南淮瑾一進門,便發現了溫故鳶揹着他,一襲白衣站在窗前,周身是化不開的疏離。
赤色錦囊被打開,半柱檀香被燃盡,偷來的時光,終歸不是長久之計,終於結束了……
“阿故,你點燃了檀木香,全記起來了嗎……”
南淮瑾關切的話語驀然斷在脣齒間——溫故鳶轉過身來,那雙天生含情,秋水瀲灩的桃花眼,此刻沒有半點溫情,冰冷無比,那其中甚至摻雜着欲將他除之而後快的殺意,有如尖刀一般,剜剮着他渾身的肌膚。
溫故鳶的神情陰鷙,目光森冷,顯出十足的銳利:“你早就知道了赤色錦囊的祕密,對嗎?”
南淮瑾的嘴脣蠕動了兩下,抓着衣袖的手緊了緊,他想說什麼,卻又什麼都說不出口。
他只想好好照顧溫故鳶,他怕溫故鳶等不及痊癒就要出谷,他怕他再也見不到她。
天知道他在山崖底下救回她時,昏迷不醒,渾身上下全是血,鞭痕累累,甚至深可見骨,他多怕她就這樣死了……
最後,南淮瑾也只能垂下頭,輕輕地,同時又是苦澀地說:“阿故……對不起。”
“我很感謝聖華公子救了我,可你千不該萬不該瞞着我那麼久,你知不知道外面現在天下大亂,西越不僅對東玉宣戰,還對南漓宣戰了,你知不知道因爲你的兒女情長,有多少百姓流離失所?”
溫故鳶第一次對南淮瑾露出厭惡的神情,她最討厭的就是欺騙,虧南淮瑾還能編出他們是夫妻,騙自己和他相處那麼多天,他不知道現在已經是天下大亂了嗎?
南淮瑾被溫故鳶的神情給嚇到,雙眼泛紅,他的嘴脣發抖,全身也在發抖,眼淚更是不住在眼眶裏打轉,復又匯聚着砸落下去,退了一步,連連搖頭,“阿故,我,我沒有,我不知道,我錯了……”
溫故鳶看着南淮瑾這副模樣,又想到北宸舟可憐兮兮的模樣,那些莫名的怒火消了不少,只能輕嘆氣,“算了,聖華公子有恩於我,失憶也是我的事,也算不上什麼欺瞞之事,也罷了。”
“那……阿故這是什麼時候要離開藥谷?”南淮瑾小心翼翼問道。
“即刻啓程,聖華公子也需回到南漓了,這些日子多虧你的照顧,以後無論什麼時候,我都能盡我所能滿足你一個心願。”
溫故鳶頓了頓又說道,“除了違揹我心意的事。”
“沒,我沒什麼心願,我救你也不是爲了什麼心願。”南淮瑾低垂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