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立海沒心情和孫小木去辯論這個問題,在房間裏不停走動。孫小木又說了一句:“退房吧,你回林縣去。”
“小木,”劉立海喊她,孫小木沒有理,開始換衣服,準備離開。劉立海趕緊從背後抱住了她,貼着她的耳根說:“對不起。”
劉立海的“對不起”剛說完,他的手機就響了,小周打過來的。小周在電話裏說敲吳月英家裏的門沒人應,他指示小周,找人敲開她家裏的門。他已經意識到吳月英就在家裏,或許正在幹傻事。他實在沒有想到,風風火火的吳月英,內心如此脆弱。早知道這樣,他就應該去看看她,去關心關心他。
劉立海現在是真心內疚着。一種不祥之感,怎麼也揮之不去。可是,孫小木顯然生氣了,他扳過孫小木的身子說:“小木,真的很對不起,我要走了。”
“立海,我不會阻止的。但是你答應我,儘量別捲進去,很多東西是你解決不了,也是你無能爲力的。實在不行,你就來省城吧,哪家報社都會要你的。”說完,她從劉立海的手臂裏掙脫出來。
“走吧,我送你回家。”劉立海一邊穿衣服一邊說。
“不用了,我打車回去。你自己多保重。”孫小木還是不願意讓劉立海知道她的家在哪裏。
就在這個時候,小周的電話又打過來了,他的聲音在發抖,他說:“吳吳部長割腕自殺了,滿屋子都是血。”
“你們快送她去醫院,我已經在往回趕。”劉立海拉起孫小木就走,到了公路上,他把她的包包放在路邊,什麼話也沒說,就衝進了夜幕之中。
?孫小木盯着劉立海遠去的車,內心又是一陣糾結。這就是一個官員的生活嗎?談場戀愛都這麼掃興。她已經儘量試着去理解他,包容他,可她還是接受不了,官員這種換臉譜的生活方式。她嘆了一口氣,提起地上的大包小包,伸手打了一輛車,她在車想這麼晚回家如何同父母解釋呢,可想歸想,她的心卻分明隨着劉立海一起飄到了林縣,她竟是那麼擔心他。
劉立海把車子開得飛快,當他趕到林縣時,吳月英因失血過多還是離開了人世。他在吳月英說的書桌裏找到了吳月英留給他的一封信,還有一張存摺。吳月英在信中說:
“劉縣長,願意被我喊一聲小兄弟嗎?我要走了,我真的覺得很累。我一直爲之奮鬥的官場讓我厭倦到了極點,官場說來說去是你們男人玩的一個場,這樣那樣的鬥爭是屬於你們男人的,我原本就是一個多餘的人,一個在許多人眼裏是禍水的女人,但願我的退出能夠換取一片平和,那麼我的死,纔有一點點的作用和價值。
小兄弟,很多事情是撞痛後才頓悟。我到現在才知道,自己一直深愛的男人原本就不屬於我,女人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合法的男人,那就是法律上的丈夫。那個男人才屬於自己,其他的男人都是浮雲。可惜我明白這個道理的時候,已經是我要離開的時候。我現在能相信的人只有你,能拜託的人也只有你。這張存摺上的錢都是乾淨的,是我的工資。在適當的時候請你交給我的女兒好嗎?她現在恨死我了。是,我不是一個好媽媽,我讓她蒙羞了,我對不起她。
小兄弟,我走了。我不知道到底是誰要用這種方式置我於死地,如果人真的有靈魂,我願意在死後,託夢於你,讓你防着他們。官場是一個殺人不見血的巨大戰場,小兄弟,你千萬別貪,喫點喝點玩點都沒啥問題,但是千萬別學我們,與其說是別人伸出了黑手,不如說是我們自己先挖好了陷阱,如果我不是步步走錯,也不會落到以這樣的方式去結束自己的生命。
我並不想走這一步,可一個連女兒都看不起的女人,活着還有什麼意思呢?除了以死謝罪,我不知道還有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可我真的死得很不甘心。
小兄弟,你一定要多保重。那隻黑手還在,你千萬要保重。”
劉立海看完吳月英留給他的這封信後,眼淚奪眶而去。那個在他眼裏大大咧咧的吳月英怎麼說走就走了呢?那隻看不見的黑手,到底要幹什麼?下一個針對的目標會不會是他?劉立海拿信的手,顫抖着,那一頁紙從他的手裏飄了下來,在迷漫着吳月英氣息的房子裏,這頁紙像個幽靈般地迎風飄蕩着,他一驚,追着這頁紙趕了幾步,直到重新把這頁紙握在手心裏,小心地摺好,放進了自己的口袋裏時,劉立海的心纔有那麼一點點鬆動。這一頁紙必竟是一位女人最寶貴的信任,也是一位女人最無奈的信任。官場一如戰場一樣,女人是應該繞道而行的,可偏偏就有吳月英,就有冷鴻雁,還會有更多這樣的女人溶入進來,並且陷入進來,不顧一切地追逐着權力權術的同時,丟掉了最初的理想和美好。
掛斷劉守望的電話後,劉立海又把電話打到了石志林哪裏,石志林很平靜,不知道他是從劉守望哪裏知道了這件事,還是他本來就一直把自己置身於任何事之外,他只是在電話裏讓劉立海一切聽從劉守望的安排,就掛了電話。
劉立海打完這兩個電話後,心情更加悲傷。如果他們在裸照風波後,能夠關心一下吳月英,能夠設身處地爲一個女人想想,會不會就能夠救她一命呢?劉立海如此假設着,雖然他知道官場拒絕假設性的想象,可他還是有些希望這樣的假設可以救回吳月英一條生命。
第二天,劉立海在林縣實驗中學找到了吳月英的女兒,正是下課時間,吳月英的女兒長得很像她,劉立海一落眼就看到了。他攔住了吳月英的女兒,女孩奇怪地望着劉立海問了一句:“我認識你嗎?”
“你不認識我,可我認識你。”劉立海說了一句。
“有事嗎?”女孩很冷淡地望着劉立海問。
“我是你媽媽的同事,她,她現在在醫院裏,你和我一起去看看她好嗎?”劉立海儘量讓自己的語氣平靜下來。
“我沒媽。”女孩決絕地說了三個字後,就要走。劉立海急了,一把抓住女孩說:“你,你媽她已經自殺了。”
女孩抖了一下,不過很快她掙脫出劉立海的手說:“我沒有這種無恥的媽媽。”說完,女孩一扭頭跑開了,可劉立海卻分明看到了女孩在用手不停抹着臉,她一定在哭,而且哭得很傷心。
劉立海這才知道裸照風波深深傷害了一個小女孩的心,這可能是她一輩子越不過的陰影。在一個沒有隱私的時代裏,在一個被傳統文明拋棄的小縣城裏,小女孩原諒不了吳月英帶給她的這種傷害。哪怕吳月英以死謝罪,小女孩都不願意再認這個媽媽。
劉立海離開學校時,腳步沉重得如千斤鐵鏈拖住一般,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進自己的車子裏,又是以一種怎麼樣的無奈離開吳月英的女兒,他只是深深地對不住吳月英,他無法讓她的女兒理解媽媽,更無法讓她的女兒去看她最後一眼。
在劉立海的世界裏,沒有哪一種殘忍一如現在一樣,那可是至真至深的親情啊,卻被毀得除了仇恨就是無窮無盡的傷害。
此時,劉立海從吳月英自殺的事件中,覺得自己一下子成熟了許多。他才知道在作風問題上,女人經受的壓力和傷害遠遠在男人之上。龔玥哭過之後,就原諒了自己的父親,可吳月英的女兒連媽媽最後一面也不願意去見。他在爲吳月英悲痛的同時,也在爲那個背後的黑手而糾心着。那個在背後窺探別人隱私,而且拿暴露別人隱私去達到目的的人,真的很可惡。他不知道那個人的目的到底是針對龔道進,還是針對吳月英。而吳月英的死就真的能夠換取林縣的平和嗎?
劉立海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