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浮生一夢醉煙波 >第九章 春宴(二)
    說笑間,有丫鬟挑簾,洛景恬步入堂內。作爲主人的她本應招呼各家小姐們,但剛剛後園有事,僕婦們請她示下,她離席處理,此刻返回,在人羣中見到韓墨兒臉上掛了笑,遞了個兩人心照不宣的眼神後,去給後到的長輩與小姐們見了禮。

    洛景恬今天的裝扮讓人眼前一亮。晚煙霞紫如意雲紋衫、曳地飛鳥描花長裙,腰間配金絲香木嵌蟬玉珠,發間斜插一紫支水晶排串步搖,鬢間別了支垂露的紫羅蘭,並無過多裝飾,卻明豔中不失典雅,華貴中又添活潑,讓人移不開目光。

    見禮後,洛景恬恭敬地說:“老夫人、夫人,現在賓客已至,戌時將近,我們是否移步花園,共賞美景?”

    洛夫人站起身來,笑着扶起喬老夫人和孟老夫人:“那兩位老夫人,就請移步後花園,和我們這些小輩樂呵樂呵。”

    “上次參加夜宴還是四年前中秋,皇后在秋水臺設了賞月宴。夜宴不好張羅,敢設夜宴的府中的姐兒都是有真章的,這回聽說景恬丫頭設了夜宴,老婆子怎麼也要來湊湊熱鬧,走,咱們現在就去看看。”喬老夫人笑道。

    “是啊,是啊,我們今天定要大飽眼福啊!”衆人跟着開口。

    洛夫人聽後親暱地挽着喬老夫人,笑道:“老夫人,若一會讓您失望了,也麻煩您幫着贊個‘好’,有您一句‘好’,我們景恬就沒白鼓足勇氣設夜宴。”

    衆人打趣玩笑,一時好不熱鬧。

    孟老夫人看着洛夫人和幾個一品大員的夫人一直圍着喬老夫人轉,心中不免氣悶。從年輕時候到現在,只要有這個喬尚香在,她定然屈居二位,這個大字不識幾個的老奴才,仗着先帝喫她幾口奶,護了當今聖上一回,就真覺得自己功可齊天了,說破大天也不過是個奴才!

    孟老夫人憤恨間,一行人已沿着曲徑來到了花園門前。

    過了石橋,進入花園的拱門就在眼前了。只見兩個丫頭一左一右的立在門前,一個手中託着一個托盤,托盤中是一串串蜜蠟配白水晶手串,走進細瞧,卻令人驚訝,每顆剔透的蜜蠟珠子中都封有一瓣花瓣,或桃花、或迎春、或風信子、或鳶尾......

    美麗的花瓣鎖於蜜蠟之中,像塵封了時光,留住了歲月,遍縱經年累月也不棄風華,只記得那年風光正好花正豔。每顆蜜蠟之間穿插着一顆白水晶,瑩白的光華配着淡黃色的溫潤,戴於夫人、小姐們保養得宜的腕上,似鎖一抹幽香於腕間。

    “這鎖花瓣入蜜蠟的主意是誰想的,雅緻得很啊。”齊老夫人讚道。

    “是啊,新鮮花瓣搭配蜜蠟,讓死物活泛了起來,巧思啊!”

    “想必此物一出,便會風靡大曆朝吧!”

    “不僅手串,項鍊、頭面中也可以如此製作,自己喜歡什麼花啊、葉啊就配進去,豈不樂哉!”

    “怕是‘纖石’先生見了這手串,也要贊上一聲‘絕妙’吧!”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紛紛誇讚。

    “回老夫人的話,是景恬的想法,這丫頭想送大家點不一般的禮物,和匠人一起琢磨了半個月,才找到怎麼將新鮮花瓣封於蜜蠟之中的法子,我看着雖是個小玩意,到是勝在了心意,就準了她這個想法。”洛夫人嘴上謙虛着,可神情中的自豪卻可以成斤按兩的稱重了。

    洛景恬偷偷瞄了一眼韓墨兒,見韓墨兒向她微笑,幾不可察點了點頭以示鼓勵,便開口向衆人說道:“就是個應景的小玩意兒,景恬還怕老夫人、夫人、姐妹們不喜歡呢,直到剛纔也是心中惴惴,現在才舒了口氣。”

    洛景恬撫着胸口,嬌憨的小兒模樣逗樂了大家,有不少夫人將目光黏在洛景恬身上,心裏打起來嫁娶的主意。

    衆人紛紛選好了自己中意的手串,一轉頭看到另一個丫鬟手中也託着個托盤。大家紛紛打趣,問這個托盤中又有什麼驚喜。

    洛景恬走過去掀開了托盤上的布幔,布幔下是一枚枚小小的印章,旁邊是紅、粉、藍、紫、橙五色印泥。

    洛景恬拿起一枚桃花形印章:“今日春宴,以賞花爲主,但今日的主角卻不是枝上花,枝上花雖美,但景恬以爲,它仍不及各位夫人、姐妹們面龐嬌豔,因而景恬今夜想爲各位扮桃花妝,取‘人面桃花相映紅’之意。”

    “人面桃花相映紅。”衆人間不免有喜詩文的小姐,暗暗默唸了幾遍,道了句:“好詩!好詩!”

    “桃花妝?如何扮?”

    “倒是新鮮,景恬你這想法不知是否又會引領風尚。”

    “景恬姐姐,你先扮上,與我看看。”

    “對對,你先扮上,我們要看桃花仙子。”

    大家嘻嘻哈哈打趣。

    不過,也有出言相諷的。

    “我們不賞花,難道讓花賞我們?”與洛景恬不睦的小姐終於安耐不住開口譏諷。

    “對啊,這不是本末倒置嗎?”另一人跟風。

    “你們...”洛景恬不善掩藏心意,面上掛了薄怒,自知不好應承,急急地轉眼去看韓墨兒。

    韓墨兒見勢不妙,正想着插科打諢幫襯一句,沒想到有人先於她站了出來。

    “我與春花,誰是誰的風景,誰又是誰的過客?你可能分辨?”趙思雅聲音不大,但足以讓所有人聽見。

    她笑問剛剛出言責難的小姐,言語間並無指責之意,只是陳述自己的想法:“枝上花爲我之風景,我亦爲它之風景,我賞花的同時,也難說花沒在看我。今兒,春花讓我一飽眼福,我亦當仁不讓,百年過後,它若能記得我這個過客,也不枉負了今春今夜。”趙思雅邊說邊走,來到了洛景恬身邊:“勞煩妹妹先給我扮上。”

    洛景恬訝然,沒想到這位似不食人間煙火的趙思雅能爲她說話,晃過神來,忙不迭介紹:“思雅姐姐想用哪種花?有桃花、蘭花、鳳凰花和玉蘭,用花瓣爲泥調了五種顏色,可與服飾、頭面顏色相搭配。”

    “我不精此道,有勞妹妹幫我選吧。”趙思雅答道。

    “姐姐今天妝容淡雅,就用蘭花印章,配以藍色可好?”

    “好。”

    洛景恬取過蘭花印章,在花泥上按過,擡手將印章印於趙思雅兩眉之間。

    印好後,趙思雅轉身笑問喬老夫人和孟老夫人:“兩位老夫人,思雅現在可當得花中仙子,可有與枝上花兒一較高下之姿?”

    趙思雅向來冷淡疏離,雖禮數週全,但不覺親近。今天她向兩位老夫人撒嬌,着實讓人意外。喬老夫人向來嬌寵女娃,孟老夫人也以慈心着稱,當然都滿口稱讚,誇趙思雅端方美麗,贊洛景恬蕙質蘭心。

    有了趙思雅帶頭,其他小姐們興致高漲地扮上了桃花妝,年輕一點的夫人也被慫恿着扮上,便連兩位老夫人和年紀大一些的夫人也都在手背印了花印。

    戴了蜜蠟手串、扮了桃花妝的女眷們跨過拱門往花園中走去。不知誰停了腳步,後面跟着的幾位小姐差點沒撞上前面的人。

    “怎麼不走了?”小姐的丫鬟們向前人詢問。

    “不知,都停下了。”

    這些還未進入園子的人,怎知是走在最前面的兩位老夫人和幾位誥命夫人驀然停駐了腳步,只因,看癡了眼前的景象。

    洛府花園中火樹銀花,宛若不夜之城。每一顆花樹下面都束着一束彩光,琉璃色的彩光從下向上打在花樹上,映襯着花樹亦幻亦真,猶如蓬萊仙境。芬芳桃李披上或紅、或黃、或粉、或綠的華光,不似白日裏溫柔恬靜,熱烈且妖嬈,招搖着露骨的風姿,吸魂拿魄般的看癡了衆人。

    終於待前面幾位看客晃過神來,向前行進了幾步,又換了批看客如癡如醉。

    如此奇觀惹人探究,大家都圍在花樹下一探究竟。原來每顆花樹下都圍了銅鏡,銅鏡上刷了各色顏料,銅鏡內放置了多盞燭火,火光打在鏡上,帶着多彩華光映在花樹上,蓬萊之境頓現。

    此等奇思妙想讓衆人交口稱讚,洛景恬的手被喬老夫人拉着不住輕拍,愛寵之意不言而喻。洛夫人身邊也圍滿了各府的夫人,有輕狂者竟打聽起洛景恬的生辰八字。

    洛夫人自長女添了男丁後,心中從沒像今天如此舒服,前幾日的鬱郁煙消雲散,恨不得扒着謠傳她女兒“無才無能”人的眼皮,讓她多看幾眼今夜盛況。

    衆人欣賞一番,前往花園中宴席落座。一路上以多彩銅鏡爲底座的小燈遍佈,霞光鋪路,猶如雲上天街。

    衆女眷生出了飄然若仙的想法,一路笑鬧,無論夫人還是小姐均去了幾分平日裏守着的端莊,尋得了一些真情實意的自在。

    宴席設在了一顆百年老槐之下,宴席四周一丈遠之處,立了一圈巨大銅鏡,銅鏡未刷顏色,鏡前籠着一堆燭火,火光經銅鏡放大射在席面上,令幾張桌子燈火通明,驅走了夜宴的暗淡,又留下了夜宴的神祕與魅惑。

    老槐未用華燈映着,槐花疏影、似水墨丹青。清風過處,花瓣紛飛,清香流淌,映着女兒家額間新印的桃花,和着戲子雋永的哼唱,淡了光陰、醉了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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