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思雅平靜地看着面前人,轉身坐回了椅子。
那吊死鬼翻身而下,從窗子利落地跳進屋來,一邊關窗一邊不滿地道:“早知道嚇不到你,就不弔着憋的頭暈腦脹了,你還真是大家閨秀啊,害怕都不叫出來嗎?”
來人正是浪蕩不羈的風展行,也只有他能在半夜行這偷入閨閣之事。
“莫要貧嘴,這麼晚來有什麼事?”
趙思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是涼的,入口苦澀,微微皺起眉。
“趙小姐,你不要總擺臉色給我看好嗎,只有我娘和我未來的夫人才可以對我擺臉色。”
風展行歪歪斜斜地做到另一張椅子上,口無遮攔的說道。
趙思雅忽然覺得後悔,爲何自己鬼迷心竅要放他進來。
就是讓他來羞辱自己的嗎?
“何事?”她正襟危坐,斂起來眉目。
嘖,風展行用扇子搔搔頭,趙思雅的態度讓他心中也涌起有一點不悅,口中的話就更沒有把門的了。
“趙小姐,你穿戴不整,披頭散髮,是何因由讓你端得如此氣勢,開口便如先生訓弟子一般嚴肅?”
趙思雅確實僅着居家常服,頭髮也鬆鬆地束着。
被風展行明晃晃的指出,這讓向來高潔雅正的趙思雅一時窮詞。
赧意、怒意頓生,風展行再一次破了趙思雅的功。
“還給你,出去!”
趙思雅將鈴鐺往風展行懷中一擲,指着窗子下逐客令。
風鈴被風展行接住,半個聲音也沒露。
他見趙思雅真急了,藉着月光端詳了好一陣,才走至她的身前,懶懶洋洋的說到:“我錯了。”
見趙思雅不理,又伏到桌子上直視她的眼睛,“真的,我錯了,我這張嘴說出來的話,你就別信一句,信了你就輸了。別生氣,是我胡說,您穿什麼都有氣勢,想怎麼訓就怎麼訓,行不行?”
趙思雅皺眉看着眼前的無賴,再一次後悔自己今晚的所爲。
風展行不知趙思雅所想,依舊犯着渾。
“欸,你見過自己羞又怒的樣子嗎?比你四平八穩的時候好看多了。”
雖然一室幽暗,趙思雅也覺得自己頰上有掩不住的火苗在燒。
她剛要開口逐客,風展行卻先行攔住了她的話音:“別罵人,走,我帶你去個地方。”
他隨手挑起牀邊掛着的大氅,兜頭給趙思雅圍住,用力將她帶至懷裏,開了後窗一躍而出。
三兩個騰轉,風展行帶着趙思雅在一顆高樹的枝幹上坐下。
趙思雅終於從大氅中掙出了頭,剛要發火,往前一看便怔住了。
一片雪色,一輪彎月,星河墜落,肅穆冷寂。
雪色和月光沿着幾重樓宇延伸出去,整個帝都好似冰原一片,沒有邊際。
這重重樓宇之中上演着多少悲歡離別、是是非非。
多少眼淚墜下,多少慾望升騰。
每個人都陷在自己的生活中,都在意着自己的悲喜,計較着自己的得失。
殊不知只要換個角度看看這世間,就會發現一切得失悲歡皆爲庸人自擾。
亙古不變的只有永不墜落的日月和週而復始的四季時光。
趙思雅靜默了好久之後輕聲說了聲謝謝。
“不謝。”
風展行依舊鬆鬆地攏着趙思雅,看着她平靜的眸子,牽起嘴角笑了。
“知道你愛看這樣的景色,剛剛踩了點,你家的護衛和暗衛都尋不到這裏來。”
趙思雅也笑了,伸手討要:“拿來。”
“什麼啊?”風展行拉着長音故作不知。
“風鈴。”
“哦,不是不要了嗎,欸,給給,你立起眼睛我就害怕,給你就是了。”
趙思雅摩挲着風鈴,良久纔回了一句:“多謝。”
風展行低咳了一聲,從懷中掏出一張小小的紙條:“我來找你確實有事,不過最主要的是給你送風鈴。”
趙思雅壓下心中異常的情愫問道:“何事?”
“就是吧,女山匪被尉遲軒圈了起來,兩人好像鬧了矛盾。”
“什麼?”趙思雅驚訝。
“你也別急,女山匪現在喫得香睡得沉,一點都沒受影響。我看兩個人還有感情,可能是存在什麼誤會。昨日,女山匪騙我去喫東西,在東西中夾了一個紙條讓我傳信給他的舅舅,我有些犯難,不知應不應該信任韓墨兒。”
“爲何不信?”
趙思雅從最初的驚訝已經轉至平靜,她問風展行,等待他的回答。
“因爲我瞭解尉遲軒,他做的決定從無差錯。”風展行答道。
“既然如此,你便不會猶豫犯難,也不會來問我。如今犯了難,可見即便你覺得尉遲軒不會錯,但也仍覺得韓墨兒可信。”
“是啊,昨夜女山匪看起來太像好人了,雖然她原來很不像好人。”風展行倚了樹幹,長嘆了一聲。
“你若幫墨兒送信,他們的矛盾會因此升級嗎?”趙思雅問。
“可能會,但也可能會降級,女山匪說了如果我幫她送了信,她對尉遲軒的恨會減輕不少。”
“那就送吧,你不送,兩人也難以和好,你若送了信,說不定還會化解矛盾,何樂而不爲呢?”趙思雅理性的分析着利弊。
“也是。不過,我就怕我貿然行事,會害了尉遲軒。”風展行還是有些猶豫。
“尉遲軒如今是希望與墨兒和好,還是對墨兒莫然不顧亦或恨之入骨?”
“這…”風展行想了想這幾日尉遲軒失魂落魄的樣子,肯定的回答,“自是想和那女山匪和好如初。”
“那就聽墨兒的吧,她不會加害尉遲軒的,相信我。”趙思雅語氣平穩,令人信服。
“行,就聽你的,我一會就往齊府跑一趟。”風展行做了決定。
趙思雅心中一鬆,暗道,墨兒,我只能幫你到如此了,此後之事便要你自己努力了。
“有些冷了,回吧。”
趙思雅收回目光,淡淡地說到。
“嗯,行,回吧。”
風展行看着趙思雅的側臉,嘴脣張合幾次,也沒說出一言。
他將趙思雅攏在懷中,幾個翻轉又原路帶了回來,將她輕輕地放在窗子裏面。
兩人一個窗裏、一個窗外,一處溫暖,一處寒涼。
就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回吧,還要去齊府送信呢。”趙思雅說到。
“好,這就走了。”
趙思雅露出一個微笑,雙手將窗子慢慢地關上。
就在窗子馬上就要關嚴的時候,一隻手把住了窗框,奮力推開了一條縫隙。
“跟我走嗎?”風展行問。
趙思雅驀地擡頭,直視風展行。
片刻之後,又微微低下頭,逼走了眼中的淚水,平和淡然的說到:“不能走,我有我的責任。”
她掰開窗子上的手,用力的將窗子關上。
眼前不見了那個瀟灑俊逸的男子,才任由淚水決堤而下。
這是她一生中唯一一次放任。
也是最後一次。
窗前的身影站了好久,直至天色微亮才頭也不回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