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眼裏不見什麼悲歡,只充斥着稀奇和熱鬧。
一張張仰起的臉,看着在杆子上搖晃的頭顱,各色的神情中,都有一個共同的基礎,那就是震驚。
大家似乎都有些不敢相信,兇名赫赫的繡衣令,竟然真的就這麼死了。
死得如此突然而乾脆,死得如此淒涼又落寞。
但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他們不相信。
“不是說繡衣令是陛下最忠實的狗嗎?爲什麼會忽然被陛下殺了?”
人羣中有人小聲地表達着自己的疑惑。
“你殺一條自家的狗還在乎什麼別的嗎?那不是看它不順眼就宰了燉肉了?”
“說正事兒呢!你扯那些幹啥啊!”
“那我就跟你說個正經的,謀反!攤上這個,誰都得死!”
“嘶!”先前開口之人倒吸一口涼氣,“不至於吧?繡衣令謀反?”
一旁也有看客附和道:“對啊,怎麼可能!前些日子不是還說他領着皇命出了京城,去把那些胡作非爲,惹得天怒人怨的五月特使都給抓了,還一口氣殺了三個,好多百姓都在誇他呢,說以前聽信傳言,錯怪他了。”
“對對對!”又有人附和道:“我們靈湘州那邊,還有人打算給他建生祠呢!”
“就是!我就覺得繡衣令挺好的,殺修行者,殺權貴,也不找咱們老百姓麻煩!”
“呵呵!”
一聲高高在上,又充滿着嘲諷意味的聲音響起,讓聊得正開心的衆人不禁扭頭,露出警惕又敵意的眼神。
發笑的那位漢子渾然不懼,淡淡道:“聽你們口音都是外地人吧?”
“是又如何!”
“你們啊,太年輕,太單純了!壓根不知道這天京城的水有多深。”那人自矜地哼了一聲,“這繡衣令殺了那些作惡的五嶽特使不假,但這是他的功勞嗎?他不過是執行陛下的命令罷了,陛下不給他權力,他敢殺?陛下爲什麼要給他權力,還不是陛下覺得該殺?所以這功勞憑什麼算在他的頭上?”
好像有點道理啊......衆人心中冷靜了幾分。
那個漢子得意地笑了笑,壓低了聲音道:“他這頂多算是辦了個好差,哪兒值得百姓感謝啊!而且這狗東西背後爛屁股的事情多了去了,只是你們外人不知道罷了。陛下也是宅心仁厚,念着他多年都跟在自己身邊,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就說這回,本來陛下還要打算賞賜他的,可沒想到這狗東西居然打算謀反!你們別不信,這狗東西雖然把繡衣使衙門打造得鐵板一塊,但好在還有一名剛正不阿三星繡衣使實在看不過眼親自檢舉,鐵證如山!陛下看完之後震怒不已,直接就將劉瑾收押,當夜就處斬了。餘怒未消的陛下還吩咐人將頭顱掛在這上面示衆,受萬民唾棄。這纔是事情的真相。”
一個人小心地質疑道:“陛下的反應您都知道?”
那個天京城的漢子挺了挺胸,微微擡起鼻孔,“我表姐夫,禁軍當值。”
衆人連忙拱手,“失敬失敬。”
“所以啊,這劉瑾就是一個不忠不義,兩面三刀的小人,活該被千刀萬剮,遺臭萬年!”那漢子憤憤地看着上面飄蕩的腦袋,他恨恨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一臉鄙夷。
“這劉瑾該死!的確該死!”
“不錯,虧我剛纔還替他說好話,原來是被他這等小人矇蔽了!”
“這狗東西罪孽深重,就這麼殺了真是便宜他了!”
先前還爲劉瑾辯駁幾句的衆人立刻改了口,紛紛義憤填膺地罵起了劉瑾來,似乎罵得越狠在這個集體中的歸屬感就越強。
“你們剛纔不都還說繡衣令沒幹過什麼壞事嗎?怎麼現在又罵起他來了?”
在這一片“祥和”的聲討中,一個冷靜的聲音不合時宜地在衆人的身後響起。
“誰說的?那是我之前不懂。現在才明白他的罪大惡極,罪無可恕!”
“哦,是嗎?那罪在哪裏呢?”
“罪......你誰啊!”
一個帶着斗笠的男子靜靜站在他們的身後,“我是誰,跟他有沒有罪,有關係嗎?”
先前那名天京城的漢子目光冰冷地看着斗笠男子,冷哼一聲,“他怎麼沒罪,殘害忠良,草菅人命,你想要的爲他說話,最好問問繡衣使衙門裏的一縷縷亡魂答不答應,問問我們這些明辨忠奸的百姓答不答應!”
斗笠男子安靜道:“你剛纔不是說他就是陛下的一條狗,一切都是遵照陛下的旨意辦事而已嗎?”
漢子神色一滯,眼珠子一轉,陰測測地道:“你誰啊?帶着個斗笠,不敢見人,還爲反賊說話,莫不是......這反賊的同黨?”
斗笠男子嗤笑一聲,“原來你就這點能耐了嗎?”
“跟亂臣賊子的同黨不用講什麼道理!”
這個操着一口天京城口音的漢子冷喝一聲,然後吹了一聲口哨,便立刻有幾個其餘的人從四周緩緩過來,將斗笠男子圍在中間。
天京城的百姓是最見機得快的,紛紛閃避,原本滿滿當當的人羣生生擠出了一個圓形空地。
像是讓出了一個熱鬧的舞臺,四周都是忠實的觀衆。
同伴來了,那個漢子氣勢更盛,冷笑道:“現在你逃不掉了!”
“逃?這個詞我從沒想過。”斗笠男子輕笑一聲,“明明是朝廷鷹犬,卻偏偏要裝作中正公允地詆譭他的名聲,你們也算是心思用盡了。”
“果然是亂黨同夥!怪不得遮遮掩掩,連面都不敢露!”
“你要我露面?”
“爺爺倒要看看你這亂黨長得一副什麼賊眉鼠.......”
漢子囂張的話只說了一半,便說不下去了。
因爲即使最沒良心的人,也不能不承認這副皮囊的卓越和出衆。
四周的人羣也響起一陣驚呼,誰也沒想到平平無奇的斗笠下藏着這樣一張俊美的面容。
但很快,漢子的驚訝,便轉爲了震驚,腿開始打顫,嘴脣不自覺地哆嗦,“陳......陳......陳三更!”
他拔腿想逃,但發現腿有點不聽使喚。
陳三更上前,平靜地看着他,“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那個漢子終於一個腿軟跌倒在地,再無先前的囂張,“我叫周保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