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三日。

    整整許多日。

    時光堅定不移地朝前走着,短暫停泊的船終究要起航,鮮活健壯的少年郎也必須要起牀。

    洛青衣重新披起那身大青衣,容顏柔媚如盛放的花朵,嬌豔欲滴。

    陳三更揉了揉腰,對着銅鏡看了看,還好沒有什麼黑眼圈。

    傾囊相授的他,用外強中乾四個字形容十分準確。

    “我得走了。”陳三更輕輕開口道。

    一雙手臂輕輕環住了他疲勞的腰間,洛青衣靠在他的背上,輕聲道:“我不在意你走,我只擔心你還能不能回來。”

    陳三更轉過身,抱着洛青衣,“我一定會回來的。”

    洛青衣沒有接話,只是輕輕地在他懷中蹭了蹭。

    一切都在二人心知肚明的沉默中。

    “三更,你會不會覺得很遺憾?”

    “遺憾?”陳三更轉過身來,將她抱在懷中,疑惑道。

    洛青衣輕聲道:“若是以往的天下,我們儘可以一道遨遊天下,看遍春花秋月,夏蟬冬雪,四時風光,無憂無慮。”

    陳三更輕輕按了按洛青衣的頭,指腹劃過她柔順濃密的青絲,面露憐惜。

    她說的是陳三更,感慨的卻是她自己。

    她說的那些美好的事物,陳三更依舊還擁有着,但卻很可能不再屬於她了。

    相依無言,氣氛寧靜而哀傷。

    過了好一陣,洛青衣才戀戀不捨地支起身子,從懷中取出一個乾坤袋,遞給陳三更,“我給大家都準備了些禮物,你幫我帶回去吧。”

    陳三更接過來,稍稍掃了一下,“這麼多?”

    洛青衣微微一笑,“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陳三更沒有說話,將洛青衣重新抱入懷中。

    他聽懂了,這是洛青衣在向所有人告別,也跟外面那個繁華浪漫的世界告別。

    二人各自閉目,似在聆聽彼此的心聲,要將這一刻永遠地刻進回憶中。

    ......

    篤篤篤。

    賈富拉開房門,瞧見站在門外的鳳皇,咧嘴一笑,“我一聽這敲門聲就知道,準是鳳皇大人又來了!”

    鳳皇微微一笑,“秦先生可在?”

    “鳳皇長老。”話音方落,秦翰主動開了門,走了出來,開口邀請道:“一起走走?”

    鳳皇自然點頭。

    二人隨意走上一處山頭站定,鳳皇問道:“陳公子可是離去了?”

    秦翰嗯了一聲,然後笑着道:“也差不多了,再是年輕也得節制啊!”

    鳳皇臉色微紅,乾咳兩聲,“我等該去送送的。”

    “哪兒那麼大排場。”秦翰笑着擺了擺手,“再說了,山中事務繁多,你們都忙,他就自己走了。他還託我向你們轉告一聲感謝,希望你們替他照顧好洛青衣。”

    “這話聽着竟然有點奇奇怪怪的。”鳳皇嘆了口氣。

    秦翰哈哈一笑,調侃道:“那可不,你們的聖女,如今是人家的夫人,可不跟他更親近些。”

    鳳皇琢磨一番,發現自己竟然無力反駁,只好苦笑兩聲。

    沉默一陣,他擡頭看着天上的風雲,問道:“秦先生,您說這天下會變成我們想要的樣子嗎?”

    秦翰想了想,反問道:“鳳皇長老想要的是個什麼樣子呢?”

    鳳皇嘆了口氣,明白了秦翰的話,“我有我的想法,他有他的想法,說來說去,終究是懷着不同想法的人之間爭鬥和妥協罷了。”

    秦翰道:“不過好在我們是站在更強大的這一邊。”

    說完,二人皆是輕鬆一笑。

    主峯的山巔,一襲青衣迎風而立,遙望着山門處,望着另一身青衫消失的方向,怔怔出神。

    ......

    季節步入炎夏,苦寒的北原州迎來了一年中最舒坦的日子。

    北原州滄浪郡太守柳元看了一眼天色,緩緩放下手中的筆,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

    寬大的桌上,原本左側高高摞起的文書已經轉移了一大半到右邊,但即使剩下的,也代表着不小的工作量。

    “案牘勞形,身心俱疲啊!”

    柳元嘆了口氣,撐着桌子站起。

    一旁的幕僚連忙跟着起身,陪着笑道:“大人公忠體國,一心爲民,實乃我等之楷模!”

    柳元笑罵道:“把吹吹捧捧的那點功夫用在公務上,你家大人我也能輕鬆點!”

    跟了柳元多年,早已熟知對方脾性的幕僚笑着道:“大人這可冤枉小人了,如今朝廷推行郡縣制,各郡各縣混亂不堪,先前因爲興建靈劍宗北嶽封神臺引發的流民之亂愈演愈烈,唯有咱們滄浪郡堪稱一片樂土,不僅流民日漸稀少,各項事宜也皆是有條不紊地推進着,這都賴大人英明勤政之功啊!”

    聽到這話,柳元也不禁微微有幾分得意,暗自挺起胸膛,捋了捋短鬚,正要自矜幾句,不知想到了什麼,面色急速黯淡下去,嘆了口氣,“可惜如今這北原州的局勢,卻非單靠勤政就能扭轉的。”

    幕僚的笑容也隨之斂去,跟着一嘆,“是啊,本來經過一段時間的慌亂過後,局勢已經慢慢穩中向好了,可那據說與賊首陳三更交好的靈劍宗卻在暗中推波助瀾,連同那些聽命於他們小門派一道,蠱惑威脅官員亂政,以至於局勢再度崩壞......”

    說到這兒,幕僚一揮拳頭,慨然道:“這些不知憐憫黎民百姓的修行者宗門,真是其罪當誅!”

    “你誅得了嘛!”柳元白了他一眼,揹負雙手走到門便,看着門外的天空,感慨道:“我突然很理解國師那句話了,若是這天下,沒有修行者該多好啊!”

    他的聲音平靜如常,坦坦蕩蕩,似乎並不在意會被隱藏在一旁的太守府修行者供奉聽見。

    幕僚也輕聲附和道:“沒有修行者,朝廷纔是真正的朝廷,大人才是真正的大人,黎民也纔是真正的黎民。”

    “生不逢時,不知何歲可見,可惜啊!”

    “是啊,可惜啊!”

    ......

    以前的城主府,如今已經改做了太守衙門,前衙後院。

    柳元告別了幕僚,緩緩走回了後院。

    後院之中,家眷已經掐着時候做好了一桌飯菜,齊齊等候着柳元入座。

    掃了一眼滿滿當當的桌子,又看着一妻一妾一子,柳元眉頭登時一皺,冷冷道:“如今局勢不穩,流民遍地,當以節儉爲要,爲何如此浪費!”

    他的夫人連忙道:“夫君整日操勞,我們見識短淺幫不上什麼忙,只能在這喫食上多花些功夫,若是累壞了夫君的身子,就是我等的罪過了。”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