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扯下腰間的錢袋,掂量一下,而後又扯松他的衣襟,想從他身上找些玉佩,金墜一類,只不想翻來覆去,竟找出兩塊腰牌來。一塊浮刻虎頭,背面上書‘翟家內宅急令’,一塊正面上書‘御賜’二字,下行一‘三等京中侍衛通行’的小字。男子也算見多識廣,一見這東西是官家的,手便顫個不停。?
不能叫他活着離開!
一開始只爲劫財脫身的男子,心中涌出殺意,只等他奪了翟臨那把似玉非玉,似鐵非鐵的劍,打算將他結果時,劍柄上的細微觸感,又叫他低頭端詳起來。
——翟。
他也是在關外做多了刀口舔血的事,對這翟字,竟敏感的很——因翟將軍鎮守邊陲,殺退無數劫掠蠻夷,使得蠻夷對其恨之入骨,在關外到處散佈賞令——凡殺翟家者,無論遠親,近姻,皆有黃金萬兩做籌。
眼前之人,既攜帶翟家令牌,佩劍上又刻着一個翟字,便與那翟家脫不了關係。
也是貪慾上頭,本打算一刀結果了他,以絕後患的男人,忽然又改變了主意。
“都說翟將軍是庇護百姓的菩薩,這菩薩今日也度一度我——我若真換到了萬兩黃金,一定爲菩薩立碑作傳。”男子假惺惺跪在地上,拜了又拜,好似這樣換得心安之後,就難掩興奮的扛起昏迷的翟臨,將他推到板車上去了。
……
輕飄飄的一朵雪,打着旋兒從天上落了下來,樓曳影伸手接下,神色略微一沉。
雪一下,那些人便更有藉口催促自己發兵攻城了。
果不其然,身後傳來鎧甲輕碰的響動與沉重的腳步聲,宋案的聲音從背後響起,“賢王還未尋到合適的戰機嗎?”
“等雪下大,士兵無處棲身,在這曠野之上,根本撐不了幾日。”
“到時,凍死的人比戰死的,只多不少。”
樓曳影知道自己再無推諉的理由,大雪一下,將道路封禁,他們這些想殺自己的,大可以借兵亂要了自己的命。
“明日一早,就發兵攻城。”
這一句話剛剛說出來,樓曳影便感到身後宋案的目光收斂了許多。
“明日一早,末將恭候。”
腳步聲漸漸遠去,樓曳影回過頭,目光幽深的盯着宋案的背影——回京之後,一定要尋個法子除了他。
宋案或是怕他反悔,樓曳影回到營帳時,明日發兵攻城的消息便已經傳遍軍營。知道如今處境的心腹不解,問他爲何明知前方危險重重,卻還要以身涉險,樓曳影坐在燭光前,冷笑一聲,“我不發兵,他們就不會動手了嗎?”
“王爺的意思是——”
“今日大雪,不出七日,必會道路阻隔,到時宋案以我消極應戰,違抗聖旨爲名,調走我手上三萬援軍,再在我身後設下伏殺,我又能如何自保?”
“不過再在殺了我後,找個兵變的由頭,處死幾個替死鬼罷了。”
“那王爺真的要……”
樓曳影什麼都沒說,然而他心裏已經有了應對的主意——如今雖未查出兆閡聽命何人,可卻能借他想殺自己的心,避一避這裏的殺機。
……
營帳外的天色剛矇矇亮,便有人立在了帳子外等候。樓曳影施施然換上輕便的鎧甲,掀開帳子走了出去。
有副將勸說樓曳影換上重鎧,樓曳影卻好似自滿一般,“我破蜀地時也是這一身。那一萬蠻夷,難道比得過蜀地的十萬大軍?”
副將聽聞,也不再勸說。
隱在隊伍中的兆閡,卻按住了手中的□□——這樣的輕鎧,只護住了心口,雙腿,若是從身後突襲,就是形同虛設,灌注七分力氣,就可破了鎧甲,九分,便一槍便可貫入心臟。
樓曳影好似渾然不知,翻身上馬後,迎着紛紛揚揚往西北方吹去的雪花出了營地。
……
“碰!”
面前的桌子被揚翻。
本以爲拿下這將他們拒在關外,數十年來也逾越不了,有如銅牆鐵壁一樣的守城,必能受到父皇讚譽與器重的南蠻皇子,此刻臉色陰鬱的望着眼前的信使。
“這城是我攻下的!你都沒看到那羣士兵,在我戰馬下亡命奔逃的可憐樣!讓我撤軍?我憑什麼撤軍?!”
被呵斥的信使低着頭瑟瑟發抖,“汗王也是擔心您中了翟家的圈套……”
南蠻皇子轉過身,他的長相,與他那位襄助蜀地,最後也命殞蜀地的皇子有七分的相似。只他眉目間,更多幾分陰狠,“回去告訴我父皇,他做不到的事,我來做——他如今既被翟家打的這麼膽小如鼠,就索性早點把皇位傳給我。”
也是這一次大勝,才讓他這樣狂驕。
佔下守城多日,雖未俘虜多少守城兵卒,也沒有搶奪來多少糧食財物,但就是佔下這形如銅牆鐵壁的守城,對他而言就足夠驕傲的了。
“我要他增援,他卻要我撤軍。真是老糊塗了。”
一旁手下聽他抱怨,也適時上前阿諛奉承,“皇子,您這般神勇,一戰攻破守城不說,還將那翟姓老兒趕的四處逃竄,這麼久都不敢對戰——這般功績,免不了其他人在汗王那裏搬弄什麼是非。”
躺臥在座位上的南蠻皇子露出受用的姿態。
“您要是一鼓作氣,把翟家這個汗王的眼中釘,肉中刺拔了,下一任汗王,不是非您莫屬嘛。”
“自然有人暗中挑唆,背後阻撓。”
南蠻皇子聞言,更得意幾分。就在此時,有人來報,說城外有人帶着一個翟家人,來守城裏領賞了。
南蠻皇子正要詢問詳細,又進來一個人,一臉驚慌之色的大呼,“皇子,大事不好了!”
……
“嗚——嗚——”
戰號吹響。
曾揚在守城城牆上的黑金色龍旗,都已經被拔掉,隨意折斷後丟在城牆下,被風沙掩埋了半邊。
自跟隨翟將軍起,從未受過這種侮辱的宋案臉色沉了又沉——若非是聽從翟將軍之令,設此圈套來誅樓曳影,這些蠻夷哪兒有機會攻入守城,辱沒軍旗。
樓曳影同樣沒將守城裏的兩萬蠻夷放在眼裏。別說他此刻只有燕城的三萬士兵,即便是一萬,他也有攻城的氣魄。只背後有諸多人的設計,絆住他讓他不敢妄動。
聽到攻城消息的南蠻皇子匆匆登上城牆,聽到身旁副手告訴他,爲首的那人,正是當初力破蜀地,殺他兄長的賢王之後,他心中不僅不怕,反倒生出了一種癲狂的戰意。
他死死盯着樓曳影,樓曳影的心神卻不在他的身上。這讓他有些惱怒。
“準備開門迎戰。”
“是!”
城牆下的樓曳影,今日就不是爲了攻城而來,他看了身後兆閡一眼,給宋案几個副將下令,將他們調離自己身旁,等到兵卒分散,他假意畏戰勒馬後退,讓其他士兵準備攻城,跟着他退到最末尾的兆閡果然中計,以爲時機已到,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時,抓起□□向樓曳影刺去。
這和預料的不同,□□正中樓曳影后心,穿破輕鎧時,似乎碰到了什麼堅硬的東西,向右邊偏了一下。也就是偏的這一下,讓樓曳影免於斃命當場。
兆閡自知這一偏,就殺不了樓曳影,可他已經沒機會再補第二下了。
“賢王遇刺!拿下這個奸細!”
肩胛被刺傷的樓曳影已經跌落馬下。
本準備攻城的士兵盡數折返,將兆閡團團圍了起來。
兆閡早知自己會死,只他沒想到,這麼好的機會,竟沒有殺掉樓曳影。更奇怪的是樓曳影的眼神——他好似知道自己會行刺他一般,他也在等着自己的行刺。也是這片刻怔愣,讓他自盡不得,被衝上來的士兵按倒在地。
樓曳影被剛纔喊‘抓姦細’的親信扶起,他看了對方一眼,對方會意,即刻喊起了退兵。本想在今日攻城時,借城中蠻夷之手殺了樓曳影的宋案,也沒有想到會出現這樣的變故,他與其他幾個副將對視一眼,爲免此時動手,給衆人留下口舌,壞了翟將軍的忠義美名,只得跟着受傷的樓曳影撤回了營地。
城牆上目睹這場變故的南蠻皇子等城下士兵如潮水一般退去才反應過來。
此刻,他腦子裏只浮現出四個字——
天助我也!
今日這一戰,對他來說不就是不戰而勝嗎。
……
趴在城門的縫隙上的男人,看着城外士兵退去,鬆了口氣後,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他還以爲自己死定了——剛將翟家的人,送到蠻夷手上,就遇到了攻城。
贏了還好,如果輸了,他豈不是要和這城裏的蠻夷一起去死?他想要黃金不假,可卻不想爲了黃金丟了命。
正在他戰戰兢兢之時,城牆上忽然下來十幾個身形剽悍的蠻夷。爲首的那個,身披熊皮禦寒,胸前又掛着一串玉石飾品,看着像是蠻夷中的權貴。那人走到他面前,一雙眼鷹似的利,他不敢直視,弓着身體一副諂媚討好的姿態。
站在那人身旁的,就是方纔領他進城的人,他對爲首的那人說了什麼,他們便一起走到他面前來。
“皇子問,翟家的人在哪裏。”
“在這在這!”男子不敢耽誤,走到驢車旁,將蓋在馬車上的毛氈掀開。躺在裏面的,赫然就是翟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