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曜容一路抱着她,路中停了幾下步子,偏頭低聲咳嗽幾句,人又重新往前踏。
抱着她好似不費力,但咳嗽的那幾聲,成歡確定,面前的這位君王,他是真的身體不好。
雖然人不是世人眼中那般渾渾噩噩,但身體差倒卻是真的。
一路走過來,成歡最後還是喚了他幾次,那人都好似沒有聽見,索性便作罷,他愛抱便讓他抱。
沈譽帶來的麻煩沒有解決,她還是小心點自己的命。
伊人殿暖,楚曜容將人給放了下來,落在暖塌之上,他人反手橫倒在塌前,成歡就在他的身後前方。
好像是走累了,又好像是抱累了。
“王上?”她小心翼翼喚道。
楚曜容背對着她喘息,外面天寒,他的病又犯了,一犯病,便愛咳嗽,呼吸不上來。
聽到身後的細語,他才反應過來,但此時根本不想聽她再說些糊弄人的話,沈譽計謀笨拙?梁王對付他怎麼可能會有多麼愚笨的法子,除了把她送過來之外。
想到這,心情頓時又不好了。
成歡就看着他忽的面前沉靜下來,隨後翻身上塌,斗大的衣袍猛的將她圍在下來,眼前一片漆黑,只餘鼻尖帶着點滴沉香似的味道。
那人將她蒙在了衣下。
“王……上?”成歡啞口。
“安靜點,不要和孤說話。”他昨夜忙了整晚,直到現在也沒休息過,此時語氣疲乏,說話帶着鼻音。
成歡噤了聲。
楚曜容閉上眼睛,將衣袍收回一段,漸漸入睡前,他想的是,就這麼一次,就再放過她這最後一次。
很快,深眠的呼吸聲傳來,綿長又沉穩。
成歡睜眼看着塌前的天花板,內心一陣複雜。
……
下午申時,升起了一道日光,卑微的陽光想融化這片大地上的冰雪,但淺淺的亮光彷彿毫無暖意,無甚效果。
梁王府內,沈譽在屋檐下,擡頭看着這天。
雪粒子沒了,出陽光了,可依舊不夠。
“主子。”季武遞上外袍,彎腰低聲,“切勿着涼。”
沈譽伸手接過,將黑絨外袍披上,此時一道日光剛好落在他的面前,他擡起胳膊去觸及面前的陽光,問道,“她怎麼樣了?”
季武愣住,想了想,回道,“農令司是個領不清的,但平時做事還算負責,已經在着手安排來年農事的取水問題。”
沈譽也愣住,他收回手,垂首看過去,再次問道,“我問的成歡,她那邊怎麼樣了?”
午門之面,那個人不可能不會去懷疑她,可那人本來就對他多疑,索性就不去特意遮掩。
成歡是他的人,和那個人一樣,都是他的人,可他不也還是愛上了。
那日的天和兩年前不一樣,但馬車、服侍,他們站的地方,都和那一天一模一樣。
那日,他送了一個人,如今,他再送來一個成歡。
季武恍然大悟,低聲稟告,“姑娘似乎進展不錯,昨夜王上未留宿,但今兒巳時王上抱着姑娘從後花園林一直到伊人殿,到了未時,也未見兩人出來。”
手中的陽光在此時消散,天空簌然又重新飄起了雪花,季武擡頭,看着這片雪花,像是又要下一個晚上的樣子,心裏頗有些着急,他又連忙去看沈譽。
農令司是個出不了主意的人,這雪再下下去,怕是那人病急亂投醫。
沈譽也盯着這片忽然下起的雪,嘴裏喃喃,“這麼快啊。”
比他想象中要順暢很多呢。
他以爲成歡說不定會被人一氣之下給罰了,甚至再遇到點危險,他可以給她想想辦法,救她一命。
沒想到這麼快啊,這麼快就同寢了。
“主子?”季武在旁喚道,他的聲音已經隨雪花飄落,沈譽此時完全聽不見。
楚曜容這麼快就接受了成歡,到底還是因爲那個他已經求而不得的女人,還是真的只是因爲成歡?
思及此,沈譽自顧自地冷笑一聲,定是因爲那個女人吧,成歡再大的魅力,也不可能一晚上就將他捕獲。
“主子?”季武看着自家主子脣角邊那滲人的笑,心裏有些打鼓,“主子可是有了什麼主意?”
沈譽回過神,他轉身往屋內走,外面雪又下了,天又要寒了。
“能有什麼主意。”沈譽淡淡道。
季武跟着朝前一步,“這雪又下了。”
沈譽神情冷淡,轉頭看季武一眼,“下便下了,這天下又不是我沈譽的。”
聞言,季武心裏咯噔一下,連忙止住腳步,低下頭。
即將踏入門內時,沈譽又忽的問道,“春風樓的事情查出來了嗎?”
季武垂目,低聲回道,“只留有一把普通的箭身,其餘……屬下並無發現。”
沈譽腳步頓住,過了會才又繼續往裏走,他邊走邊道,“若是普通仇殺,那便算了。”
老鴇若不是死的時間太過巧合,殺人又那麼明目張膽,他也不想去懷疑。
楚曜容和春風樓怎麼會有關係?
……
酋雞之時,本是日落,可白雪早就喧賓奪主。伊人殿內,暖爐升了第二次。
金木榻上,男子半撐着身子,細細琢磨着面前的女子,女子閉着雙目,眉心一點還是那麼一朵芙蓉,好看極了。
過了會,有宮女進來,低着首,不敢多言一句,也不敢多看一眼,遞上一盒潤玉膏後人就連忙退下。
楚曜容拿起膏盒,目光觸及女子的脖間,那塊地方,此時還有印子紅着。
如若不是沈譽,興許他們也不會如此見面。
楚曜容複雜看着還睡得正香的姑娘,他昨日還那樣對她,今日她便敢上趕着找他,也不知是太不瞭解他,還是把他看的太過善良。
暖了暖自己的手指,隨後輕提起一塊潤玉膏,往姑娘的脖子上輕輕抹去,順着那塊紅印,柔柔地輕碰,像手指輕點在一面靜水之上。
成歡在睡夢中,就感覺脖子那處涼意嗖嗖的,像是有條水蛇叨擾,猛的她睜開眼,脖間那股涼意也瞬間消散。
入目只看見帶着玉冠的男子,正垂首凝視着她,成歡看着他,訝異道,“王上?”
楚曜容收回了手,將潤玉膏隨手揮向一旁的案几之上,垂目看着喚着他的女子,語氣微涼道,“醒了?”
“醒了。”
“醒了便好,孤見你睡得比孤還沉。”楚曜容說道。
成歡抿了嘴,她睡得確實好像還行。
見她不回話,楚曜容忽的傾身靠近,一手擡起她下巴,目光上下看着,“口齒不是伶俐?這下怎麼又不說了?”
目光所及之處是男人的眼,如墨劍眉,目光幽深,一個勁地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看出一個洞來。
“王上英姿勃勃,奴一時忘了言。”成歡垂目,略過他的眼神。
出口就來的阿諛,倒的確像那個人教過的。
想到這,楚曜容面色又冷了下來,他捏着她的下巴,讓她看向自己,眼神深沉如寒冰,問她,“都知道孤的字了,看來沒少被王叔指導過,不過,王叔府上出過不少美人,不知你的本領又到了幾何?”
這話重重壓在成歡心上,她並未在梁王府上看過什麼女子,可如今所聽所見的事實都告訴她,沈譽也不過在利用她。
可爲什麼她沒有見過那些姑娘?
成歡擡眼,與面前的男人對視,興許他能告訴她答案。
“奴只會那些取悅人的舞技,何來什麼本領。”說着,成歡直起腰身靠近,一手輕撥那放在自己下巴處的手,靠近身前的男子,冷暖交匯的氣流在二人面前回蕩,形成一縷縷霧,更帶了一絲似謎的朦朧。
楚曜容沉浸其中,見她反撥開自己的手也不動怒,情思隨着面前女子而流動起來。
“王上見過的美人無數……”成歡繼續蠱惑。
然而還沒等她這句惑完,楚曜容彷彿恢復了清明,但又好像沒有恢復,他似乎不懼,也不擔心什麼,身子也依靠過去,直到兩人之間只隔着彼此衣裳布料,輕捧着她的臉,脣邊含着一絲笑道,“應是王叔送的那麼多美人中,就數你最美,這王叔倒也真是捨得。”
呵呵。
成歡內心一片冷嘲,面上依舊帶着媚色,她慢慢將頭靠過去,脣瓣輕擦過男人捧着她下巴的指尖,靠在他的肩頭,輕語道,“王上昨夜還那般待奴,今兒也是變化大。”
楚曜容神色幽深一瞬,涼薄的冷意擦過目光,他勾起脣角,將靠在自己的肩頭的女子微微推開,笑着看着她,又再低頭靠過去,“昨夜是孤沒能體會王叔用心,今兒湖心一見,驚豔非常,這王叔果真是個好王叔,最懂孤的心。”
她又不是要他來懂沈譽什麼心的,成歡眸色暗了暗,將他也推開,兩人身子一下子分開,她擡眼看他,“奴累了。”
楚曜容愣住,“孤都未做過什麼。”
“外面風雪大,奴畏寒。”
楚曜容咬牙看着她,過了會,他含着再彆扭不過的笑,切齒道,“成歡,孤再放過你一次。”
就一次。
然而,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
成歡垂目,看向掉落在一旁案几上的潤玉膏,脣角勾起,神色幽暗,對這個君王她倒也不必那麼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