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身後聲音,本來都準備從窗外跳下去的阮玉又直起身子,她轉頭看見來人,臉上登時就露出笑容,眼睛彎成了一對月牙兒。

    “莫問,是你呀。”

    阮玉:又夢到這美男了。

    我就說嘛,夢到別人成親有什麼好的。

    她都在夢裏穿了喜服,怎麼着也得給自己安排個俊俏的新郎。

    瞧見莫問身上那袍子,阮玉皺了下眉頭,接着便按照新郎官的樣子給他換了一身,等莫問也換了一身喜服,胸口繫着綢花時,阮玉興匆匆地小跑到莫問跟前,將紅蓋頭一下子搭在了莫問的頭上。

    阮玉本想說的是,“搶什麼親,我又不瞎。”

    話到嘴邊,又倏地一變,她一臉促狹地道:“對啊,搶親,搶你做我的新郎官可好?”說罷,阮玉還伸手一推,想將人直接推倒在牀上,本以爲這般瘦弱之人,她一手就能推倒,哪曉得手按在對方肩頭,用上全部力氣他也紋絲不動,好似推的不是個人,而是一堵冰冷沉重的石牆。

    逢歲晚沒想到自己會在夢裏被夢主輕易換了衣服。

    她不僅換了他的衣服,還給他蓋了紅蓋頭,想將他推倒在牀上……

    這世間,怎會有如此恬不知恥的女子。不知道的,還以爲她是合歡宗專門修習採陽補陰邪法的女魔頭。

    逢歲晚伸手,欲扯下頭上紅綢,手指剛觸到蓋頭一角,他的手就被對方握住,緊接着,輕佻的聲音響起,“這蓋頭,可不是叫你自己揭開的。”

    被那隻柔軟且溫暖的小手捏着手指,逢歲晚冰冷的指尖都像是被烈火灼了一下,他勉強平復下心情,曲指想要一彈,結果手指頭抽動兩下,仍是沒從對方手心裏掙脫開。

    他,曾經正道魁首,仙門第一人,竟被困在此間,連個凡人的手都掙脫不得,宛如一個受氣的小媳婦一般,一想到這些,逢歲晚便覺意難平。

    他臉色沉下來,目露寒光,腳下更有黑氣縈繞,就連身上大紅的喜服上都悄悄染上了墨色。

    ……

    忘緣山外,看守結界的弟子唰地一下站起來,他擡頭,注意到山內異相瞳孔一縮,想都沒想直接敲響了立在桌上的一口銅鐘。

    銅鐘剛響三聲,古青桑就從穿過結界,臉色鐵青地從山內出來,她臉色蒼白,脣角還有一絲鮮血,顯然是受了內傷。

    飛奔過來的李蓮方看到古青桑問:“怎麼回事,大白天的,怎麼魘氣就有失控之兆?”他這一天天的可真忙,屁股都沒坐穩,又出來了,這般下去,何時才能靜下心來修煉哦。

    守在結界外的弟子,對裏頭的瞭解可比不過眼前這位。李蓮方一邊問,一邊從袖中掏丹藥,只不過古青桑依舊不接,她低低咳嗽兩聲,“以往沒有出現過白日魘氣失控。”

    古青桑頓了一下,“我懷疑,是那凡間來的小姑娘在睡覺。”

    刑堂長老洛存真氣得吹鬍子瞪眼:“大白天的,睡什麼睡!”在那忘緣山上,她居然也能睡得着!

    離雲忍不住道:“凡間是有午後小憩的習慣。”

    又沒告訴她真相,她自然按平時的生活習慣來,想到那個連爬山都嫌累的小姑娘,離雲覺得她累癱了直接睡過去也不是太奇怪。

    “現在怎麼辦?”

    李蓮方重重嘆氣,“還能怎麼辦,只能等。”

    洛存真則道:“若此次她能醒來,我定要在門規上再加一條,白日不得午睡,否則罰抄門規萬遍!”

    他一甩袖子,“大好的時光不拿來修煉,居然用來睡覺!”

    離雲心想,那也得人醒得過來纔行。

    一個凡人,在魘氣明顯失控的情況下,還能順利醒過來嗎?或許,她會死在山上,因爲其他人都無法上山,到最後,只有那簡陋的機關人替她收斂屍骨,將她葬在忘緣山的玉蘭樹下。

    那個一心想回家的小姑娘。

    她,再也回不了家了。

    他們這些人,就爲了一點兒虛無縹緲的希望,把一個凡人扔在山上,真的合適嗎?

    正心神不寧時,離雲聽得他們驚呼,“魘氣,又消失了!”

    執道聖君還在夢域之中掙扎,他們這些人,到底能爲他,能爲這天下蒼生做點兒什麼呢?

    山上的夢境仍在繼續。

    無法抽出手指,逢歲晚便想斬出一道劍氣劈開那礙事的紅蓋頭,然而沒等他劍氣施展,蓋頭便被輕輕揭開,笑容明媚的少女手裏拿着一個酒杯,將杯中清酒送到他脣邊,說:“喏,還有交杯酒。”

    她笑容太過耀眼,強光之下,那些陰暗都無所遁形,他心中戾氣,竟也被這笑容給撲滅了一瞬。

    或許是嘴脣乾裂,逢歲晚看着那送到脣邊的酒杯,下意識地抿了一口。

    等清酒入喉,他才反應過來,在她的夢境裏,他一直被她牽着鼻子走。就好似,他真的只是她夢裏臆想出來的一個人一樣。

    “酒也喝了,是不是該入洞房了?”阮玉繞着逢歲晚轉了一圈兒,還不滿地道:“你這新郎官,怎麼跟個木頭人似的,杵在這裏一動不動。”

    她又沒真的成親過,哪曉得接下來該做什麼?話本里倒是聽過一些,但也就寥寥幾句,無非就是吹熄了燈,牀幔落下,帳中人衣衫褪盡,肌膚相親。

    剛給人穿了身新衣服,現在,又要扒掉他衣服了麼?

    都夢到了這裏,總不能就這麼算了。

    阮玉一方面覺得反正是個夢,自然怎麼開心怎麼來,真要去扒俊俏小郎官衣服的時候,她又有點兒害羞,索性轉身抱了一罈酒過來,咕咚咕咚地猛灌幾口,一邊打嗝一邊說:“喝酒壯膽!等我膽子大了,再,再來……”

    糟了,怎麼有點兒頭暈。

    阮玉視線模糊,眼前的新郎都有了重影。她雙手撐着桌面想要站起來,結果手軟腳軟一點兒力氣都沒,最後只能半趴在桌上,一邊拋媚眼,一邊衝新郎官勾手指,“你,你過來呀。”

    桌上的少女喝醉了酒,雙頰飛霞。她頭上的鳳冠歪了,流蘇遮了半張臉,露在外面的一隻眼睛眨呀眨,好似抽了筋。

    夢中酒豈會是醉人的酒。

    她會醉,不過是自己想醉罷了。

    還以爲是個多大膽的人,原來也不過是隻紙老虎。

    “你過來呀。”聽得她語氣急促幾分,感覺到身邊魘氣若隱若現,逢歲晚不再猶豫,快步走向桌邊。

    還未走攏,就見她頭一軟,磕在桌上,發出咚的一聲響。

    本以爲人撞了腦袋會喊疼,哪曉得她竟呼呼大睡起來,夢主陷入沉睡,這夢境就變成了一團混沌,逢歲晚無法繼續呆下去,直接被彈出了夢境之中。

    出了夢境,四周便是無邊無際的夢域,他坐在夢域中央,魘氣形成的七道鎖鏈緊緊纏在他身上,像是雜亂又繁複的墨色花紋,塗抹了他原本雪白的衣裳。

    他封印了那隻憑空出現卻強悍無匹的夢魘魔獸。

    自那日起,他也揹負起衆生的恐懼和夢魘,每一個日夜,元神都在被魘氣腐蝕。能堅持多久,逢歲晚,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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