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仙門裏種喇叭花的正是小道君聞香雪。

    聽音的樣子就有些像凡間的喇叭花,她在山上種了大片大片的喇叭花,聽音放在裏面,連她自己有時都分不清楚,到底哪一株纔是聽音。

    此刻,聞香雪手裏依舊抱着一盆喇叭花,盆是月白釉色,侈口、寬脣、長頸、圓腹,釉質肥厚圓潤,宛如玉石雕琢而成,在陽光下,隱約可見水波在盆上浮動。

    那不是水,而是流淌的靈氣啊。

    自從知道香奶奶手中花盆值多少靈石之後,阮一峯每次看到她抱着花盆出現,都會主動湊上去幫她抱花,順便,摸摸這價值上萬靈石的寶貝盆子。

    盆子寶貝,裏頭的花卻已經不是當初那盆聽音了。

    因爲,真正的那一株聽音,上次被他贏走,並送去仙雲宮給了阮玉。

    當時他得了新人論道第一,提出要小道君懷裏的花,大家都覺得小道君不會答應,然而,小道君卻真的把花給了他,也只給了花,要回了盆。

    大家便認爲那天小道君花盆裏的只是一株普通的喇叭花而已,當時連他都那麼以爲,不過等無人的時候聽到喇叭花說話,他才知道,那壓根兒不是什麼喇叭花,而是當今天下,唯一的一株聽音花。

    得知真相後,阮一峯連夜將聽音花給寄了出去,省得香奶奶思來想去捨不得,又管他要回去。

    用瞬息樓最便宜的運輸鳥,一是他捨不得靈石,二來麼,用最便宜的運輸方式也能讓別人相信,那就是一株普通的喇叭花。

    至於真丟了怎麼辦?

    對於一個玄學大師來說,丟了就是命裏無時莫強求,丟了就丟了唄。

    後來麼,大概是因爲聽音的緣故,新人弟子拜師大典的時候,一直不曾收徒的小道君就點了他的名,如今,他成了香奶奶門下首席大弟子,也是她唯一的徒弟。

    本以爲跟了這麼個牛逼的師父,肯定大把的修煉資源,各種高階功法任他挑選,哪曉得自從拜師日起,他就一直在種地,種了這麼久,人都曬成黑炭,還蛻了幾層皮。

    好在阮一峯也不是那種愣頭青了,他雖覺得香奶奶佈置的任務很奇葩,卻也從未抱怨過,每天勤勤懇懇地翻地,等完成了師父交待的任務,回去後還會繼續修煉,一天到晚只睡一個時辰,比誰都刻苦。

    他年紀比別人大,靈根也比別人差,若還不努力,那還修個屁的仙,回凡間當個逍遙神棍不好麼?

    應該是他的努力打動了香奶奶,這幾天香奶奶看到他的時候都和顏悅色的,偶爾還會賜下點兒東西給他,師徒關係還算和諧。

    見師父突然出現在田坎上,阮一峯正要上前,忽地腳步頓住,後背冷汗涔涔。

    因爲他發現香奶奶紅脣緊緊抿起,面部緊繃,看起來不太高興。

    阮一峯迴憶了一下自己剛纔跟阮玉的對話,登時心頭一抖。

    糟了,她什麼時候來的,聽到了多少?

    阮一峯難得的行了個大禮,“師父,您來了。”

    “這裏太熱,師父您到外邊坐,我給你倒杯清茶。”一邊說,一邊去扶聞香雪。

    聞香雪看不見嘛,雖說他們這些大能神識也能視物,但阮一峯看她眼睛蒙了布,總會下意識地去扶一把。

    聞香雪任由他扶着,走出田外後,在阮一峯拿出的椅子上坐下,還接過了他遞過來的那盞茶。

    阮一峯頓時鬆了口氣。

    他繼續道:“那我接着翻地了。”

    說完,轉身往回走,走到還未翻的那塊地時,他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沒穿衣服,不過師父都沒說什麼,他也沒把衣服穿上,還舉起手臂,展示了一下自己胳膊上的肌肉。

    他現在這樣子,說二十歲別人都信啊,要是去宜春院裏走一圈,裏頭的紅牌都得倒貼錢給他,求着他一塊兒睏覺。

    可惜,他拜的這個師父就他一個弟子,連個漂亮小師妹都沒。

    剛翻了塊地,就聽那邊師父道:“一峯,你可知道,爲何這金烏流霞,要叫金烏流霞?”

    她是個慢性子,說話也慢吞吞的,聲音溫柔舒緩,能讓人如沐春風。

    阮一峯本來酷熱難耐,這會兒聽得她的聲音都好似被涼風給吹了一陣,他渾身鬆快地活動了下手腳,接着問:“爲何?此名可有什麼不凡的來歷?”

    師父要講故事了,當徒弟的自然要表現出很感興趣的樣子,給師父捧場。

    聞香雪一直抿起的脣角微微上翹:“因爲啊,它不僅是金烏,還會流霞。”

    阮一峯:這算是什麼解釋。

    不過他心尖兒一顫,直覺有些不妙。

    聞香雪:“你翻地也翻得差不多了,師父就讓你見識見識流霞吧。”

    話音落下,頭頂紅日裏落下無數火花,一團團的火焰從高空墜落,宛如燃燒的箭羽,朝着地上的田裏射了下來。

    阮一峯臉色大變,這他孃的還下起了火流星啊!他想躲開,逃到師父身邊,哪曉得四周起了一層結界,只聽聞香雪道:“這火燒不死人,你在裏頭注意躲避,也鍛鍊一下身法。”

    阮一峯一開始還能哇哇亂叫,向師父討饒,再發現聞香雪不會放他出去之後,他就一邊躲避一邊觀察火流星掉落的規律,努力想要去避開那些火雨。

    奈何他實力不夠,哪怕發現了一些規律,也沒辦法順利躲開,不多時,從頭到腳都燒了起來,他都能聞到一股烤肉味。

    火流星足足落了半個時辰,阮一峯被燒得滿地打滾,嗓子被煙熏火燎過後,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

    火雨一停,天空上又砸下了豆大的雨點,雨越下越大,眨眼間就將大地淋溼,躺在地裏一動不能動的阮一峯趕緊自己身上濺了許多的泥,很快,那些泥漿就將他徹底包裹,讓他成了一個泥巴人。

    泥巴裹身之後,身上的疼痛減輕,好似有一絲絲涼意從泥巴里滲出,一點點鑽入他的皮膚,遊走在他四肢百骸之中。

    阮一峯不是傻子,相反,他還很聰明。

    他能感覺到身體出現了很明顯的變化,猶如脫胎換骨一般,莫非,師父做這一切並非是懲罰他,而是爲了他好?

    只是經歷了一天的勞累,又被火燒雨淋後的阮一峯精神上已經很疲憊了,他都來不及思考更多,只覺得瓢潑大雨砸得他睜不開眼,人也昏昏欲睡。

    就在這時,雨突然停了,他下意識地睜眼,就看到師父撐了一把傘站在他旁邊,替他遮擋了風雨。

    她一身素白的衣衫,左手抱花,右手執傘。

    白靴踩在泥濘裏,宛如池中白蓮,出淤泥而不染。

    師父果然是爲他好,這些日子,都是在淬鍊他的肉身吧。

    阮一峯:“小師父。”

    聞香雪微笑着道:“我的眼睛,可不是看久了金烏瞎的。”

    阮一峯頭皮一麻,暗道不好,直接認錯,“師父,我錯了。”

    聞香雪:“恩。”

    腳尖兒微微擡起,踩在了阮一峯的手上,稍稍用力碾了幾下,聞香雪接着說,“以後別再胡說八道了。”

    “在土裏埋三天,三天後,我來挖你。”

    腳尖兒挪開,聞香雪手一揮,袖中鼓風,就見無數泥土飛濺,將阮一峯從頭到腳徹底埋住,形成了一座小山包,宛如剛壘的墳堆。

    等把人埋了,聞香雪面帶微笑的轉身離開。

    阮一峯口不能言,埋在土裏生無可戀。

    三天,他得熬三天?

    師父,香奶奶,姑奶奶……

    我錯了,我不該背後說你,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諒我這一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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