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路上,逢歲晚將他隨手扔在草叢裏的木匣撿了回來。

    木匣入手瞬間,正在闖山的靈汐仙君被一股巨力反震,整個人如同斷線的風箏一樣倒飛出去,直接穿過那高牆的裂縫,落到了牆外後又連續退了十幾步才險險站穩。

    她面白如紙,嘴角溢出一絲鮮血。

    “仙君!你沒事吧?”守山的弟子硬着頭皮過來探望,在看到靈汐仙君受傷後更是緊張,小心翼翼地道:“聖君一會兒就醒了,要不您在這裏等等?我給您沏一壺茶!”

    靈汐一揮袖,將身側弟子甩飛後,再次祭出法器就在她將傘中劍抽出時,一個聲音從山內傳來。

    “放肆!”

    聽得聲音,靈汐面露喜色,“師兄,你醒了?”

    她站在牆外,哪怕用上神識,也看不見山中情形,更加不知道,現在的師兄傷勢恢復得如何,一想到在驚鴻照影鏡所見一切,靈汐就心裏難受得很,她再次走到高牆結界的入口,“師兄,你傷得那麼重,讓我進來照顧你吧。”

    那個阮玉實力低微,更沒有半點兒醫道修爲,根本幫不上忙。

    逢歲晚沒有回答靈汐,只是說:“用仙階法器攻擊忘緣山,你想過後果嗎?”

    靈汐腳步一頓,隨後又鼓起勇氣,“沒想過,我只知道,你受了重傷,渾身都是血。”她擡頭,看着前方那一片灰濛濛的天地,“我沒空想別的,也顧不上後果。”

    “師兄,我不怕魘氣,你讓我留在你身邊好不好?”她無法在看到師兄身邊多出一個女人之後還能做到若無其事,此時此刻,靈汐的心已經慌了。

    “若我重傷昏迷不醒,忘緣山能發揮出的實力大打則扣,你手中的仙階金縷衣傘足以對忘緣山造成威脅,哪怕只是一個缺口,都能讓魘氣外泄,屆時,你所在的那堵高牆擋不住,你擋不住,仙雲宮也擋不住。”

    山內傳出的聲音並不威嚴,然而一字一句,都讓靈汐心中發寒,竟是有些不肯再聽下去。

    她辯解道:“我有分寸,我沒有用盡全力攻擊,我只是想破開結界而已,我擔心你!”

    “魘氣外泄,仙雲宮這三百年所做的一切都會功虧一簣……”然而山中的聲音並沒有因爲她的辯解而中斷,仍自顧說了下去。

    “不顧大局,強闖結界,靈汐,你可知罪?念在最壞的結果並未發生,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既已危及天下蒼生,一百鍊神鞭必不可少。”

    聲音微微一揚,“刑殿長老可在?”

    一直關注着這裏的洛存真冒了出來,“弟子在!”

    山內飛出一件青色法寶,洛存真雙手接過,目光凝在禁靈鐲上一瞬,道:“弟子遵命!”

    他上前一步,將禁靈鐲一亮,說:“靈汐仙君,請吧。”

    靈汐難以置信,“我只不過是擔心你的安危而已,你真的讓這些小輩打我?”說着說着,靈汐就紅了眼睛,“你以前不是這樣的,明明你對我最好,我有任何修行上的問題都可以來問你,你會不厭其煩的爲我解答,我不管要什麼你都會給我……”

    她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山內並無反應,等到禁靈鐲套上手腕,靈汐熱淚滾落,她死死盯着前方那片濃霧,好似只要眼睛瞪得夠大,就能看到隱匿霧中的逢歲晚一樣。

    “師兄,你還記得雲霞山麼?”

    “我只想回到三千年前,沒有什麼執道聖君,沒有什麼仙雲宮,只有兩個失去師父庇護的年輕人相依爲命。”

    “我們在雲霞山上的日子,是我一輩子最快樂的時候。”她哭得梨花帶雨,然而山內再無聲音傳來,洛存真想了想,還是遞了塊帕子過去,畢竟哪怕是仙女,哭狠了也是不太好看的。

    靈汐覺得那方白帕分外礙眼。

    她情緒一時崩潰,哭得不能自已,然而被洛存真一刺激又反應過來,本想施展法決將淚擦乾,結果發現手上套了禁靈鐲丁點兒靈氣都施展不出來,只能接過那帕子,將眼淚擦乾。

    深吸口氣,她又成了那個高高在上的靈汐仙君。

    她斜睨洛存真一眼,“走吧。”

    洛存真心下鬆了口氣,不鬧就好。

    只是沒想到的是,靈汐仙君沒走幾步又停下,她回頭,遙遙看着忘緣山,說:“師兄現在心裏最重要的是不是我了,那會是她嗎?”

    “師兄不回答我,我就不走。”

    逢歲晚:“師父臨終前讓我立誓,天下蒼生之後,就是靈汐。”

    “只要你不做危害蒼生之事,我就會一直寬容你,對你做的那些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在今天之前,靈汐就屬於小錯不斷,大錯不犯,只要她沒有觸及他的底限,他不會過多的責備她。

    因爲,他曾立下過天道誓言。

    逢歲晚想起了那個將他帶出亡者廢墟,教他修行的老人。

    “歲晚,你對周圍一切都漠不關心,你看不見山川秀麗,也看不到人間冷暖,然而,這並不是真的太上忘情。”

    “忘情而至公,得情忘情,不爲情緒所動,不爲情感所擾。先有情,才能忘情。”

    “你經歷過那樣的黑暗,會變得冷漠孤獨,那不是你的錯。”

    “你能按照師父的要求下山歷練,行俠仗義,說明你是個聽話的好孩子。你能對天立誓,在自身性命不受威脅的情況下,盡力護着這天下蒼生嗎?”

    “在天下蒼生爲先的情況下,你能一直照顧你的師妹嗎?”

    “你能,將仙雲宮一直傳承下去嗎?”

    “爲師的三個要求,求你答應。”

    ……

    “師父,只是怕你太孤獨了。”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他一個冷漠無情的強迫症,若沒有這個天道誓言的枷鎖,如今說不定不是正道至尊,也有可能,早已成了魔道妖邪。

    畢竟,當年傅紫衣說過,他們是一類人。

    封印夢魘妖魔爲了天下生靈犧牲自己?不,他只是連自己的生死都不在乎罷了,遠沒有別人想的那般高尚。

    那厚厚的規矩,束縛的根本不是門下衆多弟子,而是他自身。

    面具帶久了,騙過了芸芸衆生,連他自己都幾乎忘了,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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