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倆,過來幫忙!”孤雲岫喊李蓮方和洛存真,“一個護着燈,一個護着他的身體,這山上不能再呆了。”

    哪怕這會兒聖君是醒着的,忘緣山仍隨時都可能有魘氣出現,這裏的環境不適合命懸一線的仇牧遠。

    他們得儘快下山救人。

    等人都走了,阮玉看着一臉凝重的逢歲晚道:“如果是傅紫衣的話,她能輕易給仇長老下夢蠱,要殺我們也易如反掌吧。”

    阮玉想了想,繼續說:“傅紫衣有沒有徒弟?或者,除了她,還有誰養那什麼蠱蟲?”

    她知道逢歲晚對傅紫衣的執念有多深,就怕他冷靜不下來,這會兒主動分析道:“傅紫衣殺人直接了當,根本不會饒這麼多彎子……”

    說着說着,阮玉的聲音頓住,她被逢歲晚的目光刺得有些難受,脫口而出:“難不成,你懷疑我?”

    夢裏的時候,不是都元神交融探測過,她壓根兒不是什麼傅紫衣。

    逢歲晚說:“我沒有。”他眉頭擰起:“我不喜歡蝴蝶。”

    從仇牧遠神識抽離的那一瞬間,他也看到了蝴蝶繞着阮玉飛舞的那一幕,夢中的蝴蝶與現實重疊,好似藏在蝴蝶背後的人也融合在一起。

    仇牧遠嚇得肝膽俱裂,而他,內心也掀起驚濤駭浪。

    甚至隱隱有了懷疑。

    懷疑她,更懷疑自己。

    夢域中查明的真相,就一定是真的嗎?

    畢竟那個人,最擅長的就是大夢長生。

    逢歲晚微微走神,就聽阮玉氣咻咻地道:“你撒謊!”

    “你明明就在懷疑我,我都聽到了。”

    逢歲晚的視線落在了阮玉懷裏抱着的聽音花上。那花這會兒喇叭正大大張開,還對着他的方向。

    被他一盯,聽音花的喇叭轉了個方向,花朵面朝阮玉後還不夠,花朵慢慢合攏,又縮到葉子底下藏了起來。

    視線從聽音花上往上挪,就看到阮玉臉漲得通紅,眼睛也紅了,不知道是不是既生氣又委屈的緣故,她連鼻尖兒都泛着紅,緊抿着嘴脣站在那裏,好似一張嘴就能嚎嚎大哭起來。

    這個樣子的阮玉,讓逢歲晚心裏頭有一絲絲不舒服,像是有絲線緊緊裹在他心房上,憋得他喘不過氣。

    心口不舒服,頭也跟着頭了,逢歲晚擡手,以拇指抵着太陽穴,緩緩按壓一下後正要開口說話,就聽對面阮玉冷不丁道:“我要是傅紫衣,我現在就把你摁牀上。”

    逢歲晚按壓太陽穴的手頓住。

    微擡目,看到阮玉把花盆往儲物袋裏一放,一邊捲袖子一邊說:“來,試試,看我摁不摁得住你!”

    一副擼起袖子要打人的模樣。

    他腦子閃過一個念頭——她今天居然沒掉眼淚。

    眼圈是紅了,卻沒有落淚的跡象。這對她來說,極爲難得了。

    衣袖捲到手肘上,白皙的皮膚像羊脂玉一樣微微泛着光澤,逢歲晚想了想,走到大殿門口,說:“站住!”

    李蓮方他們還未離開忘緣山,這會兒才走到半山腰,聽到後立刻停住,問:“聖君還有何事吩咐?”

    逢歲晚眼角餘光瞄了一下阮玉,說:“我要與她結爲道侶,你們準備一下。”想了想,又補充一句:“一切……”

    原本想說一切從簡,可餘光裏那個人的委屈又憤怒的樣子叫他到嘴邊的話又給嚥了回去,變成了——最近宮內沒什麼喜事,在條件範圍裏操辦一下,一切由你安排。

    李蓮方硬着頭皮答應下來。

    安排,怎麼安排?我經手過進階宴、渡劫宴,還從來沒辦過婚宴。誰知道,婚宴是個什麼流程?這些事以前有專人負責,基本都交給了外門弟子,現在,現在的仙雲宮哪還有外門。

    這不是爲難我嘛……

    吩咐完,逢歲晚轉身。他沒用神識,轉身後纔看到阮玉不知何時已經轉過身去背對着她,這會兒只能瞧見背影,看不見正面。

    他想起當時阮玉那個夢。新郎穿着大紅的衣裳,騎着高頭大馬遊街的夢。

    逢歲晚道:“你們凡間成親有些什麼要求,你可以給李蓮方提。”讓他騎馬遊街他做不到,最多……

    最多騎着靈獸在忘緣山上走一圈兒。

    虛空獸倒是可以當馬用。仔細回憶了一下夢中場景,逢歲晚又記起了滿大街的紅燈籠和喜字,他覺得剪紙的事兒可以交給離雲去做。

    穿紅衣戴紅花……

    這就比較難以忍受了,需要努力去克服。

    他是不是要試着找件紅色衣服先披一下,免得到頭暈,全程黑着一張臉。

    一直以來,他都不喜歡大紅色,那會讓他想到血。

    不過是眨眼間,逢歲晚腦海裏就閃過了無數念頭,他一邊說,一邊往側殿走,並道:“你該出去了。”

    平時叫她離開,她都要磨蹭許久,沒想到這次話音剛落,阮玉就轉身往外跑。

    她一陣風似的往外衝,很快就出了聽風殿。

    逢歲晚站在原地,久久沒有挪動一步。

    他下意識地伸手摸了一下臉頰上微微溼潤的地方,手緩緩放下,目光凝在了指尖。

    她哭了?

    這不是她一直想要的結果,如今如願以償,爲何要哭。

    難不成——喜極而泣?

    艸齋,阮玉將自己蒙在被子裏,無聲抽泣。她緊緊咬住脣角,沒發出一絲嗚咽聲。

    好似嘴張開,委屈就會噴泄而出,變成嚎哭、嘶吼,聲音震天。讓那個人,不用神識也能聽到。

    她不想讓他聽到。

    眼淚大顆大顆的往外滾,惹得聽音花自己從她儲物袋裏鑽出來,伸出葉片去接淚珠子。

    不知爲何,阮玉最近的淚水越來越吸引它了,自她修爲元嬰期過後,她的眼淚就有了變化,而上次夢域出來後,阮玉眼淚的味道更好。

    一邊接眼淚,聽音花一邊問:“你怎麼啦?喜極而泣啊!”這些天,她沒少說過要跟執道這樣那樣,現在執道要跟她結道侶,還叫人辦婚宴,這不就是她夢寐以求的事嘛,怎麼還哭了呢?

    阮玉頭擡起來,說:“他就是懷疑我,纔會跟我結道侶。”哭夠了,情緒得以宣泄,這會兒開口說話,倒不至於嚎出來,就是一邊說一邊抽噎,還連打了幾個嗝。

    “結了道侶,神識綁在一起,我有沒有什麼歪念頭,他就能隨時知道。”

    “要不然,怎麼會早不提,晚不提,偏偏現在提。”阮玉說到這裏就有點兒來氣:“我還能不知道他的想法麼?”

    “夢域裏檢查過了,狗執道他不放心呢。”

    她明明那麼努力地想要幫他,爲了能拿到去祕境的名額,這幾日她都拼了命地在夢中修行,就想着到時候能夠殺出重圍,得到進入祕境的資格。

    她都不敢刺激他,不敢跟他說,你快點兒掙脫咒法的束縛,想起對我的感情。

    你怎麼這麼不努力,這麼多天了都想不起來。

    一到白天,心就成了石頭。

    她從未怪過他。

    他反而懷疑她了。

    懷疑是人之常情。

    可被他懷疑,卻讓她覺得心如刀割。

    逢歲晚,誰都可以懷疑,可那個人如果是你,我會很難過,很難過呀。

    阮玉一邊哭一邊說:“我纔不去祕境給他找雷光果了,不練了,再也不練了!”夢裏揮劍上萬次,現實裏手都快擡不起來,她哪喫過這樣的苦。

    聽音花:“那你跟他結不結?”

    阮玉用手背抹淚,惹得聽音花趕緊道:“你別動手,我替你擦,我替你擦。”

    阮玉說:“結!”

    聽音花:……

    “哭得這麼傷心,我還以爲你不結了呢。”

    阮玉說:“哭歸哭,結也是要結的。他現在得了老年癡呆把我們的感情給忘了,我還能怎麼辦,只能想盡辦法幫他啊。”

    委屈也認了。

    誰叫,她也喜歡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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