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着做什麼,快走!”暮雲歸冷下臉呵斥小道君,並傳音於她:“若我出事,你立刻持我魂燈進入祖地獲取先祖認可,以後,玄天門就由你守護。”

    見聞香雪仍是不肯離去,暮雲歸示意周帷將其帶走。

    周帷硬着頭皮去拽人,卻見聞香雪忽然轉過頭問阮一峯:“你怎麼看?”

    阮一峯一開始挺高興的,不停地吹噓他女兒多厲害,他挑女婿的眼光多好,但說着說着,忽然安靜下來,杵在角落裏裝木頭。這會兒門主喊走,他也沒動,依舊安安靜靜地呆原地,這就有點兒叫人琢磨不透了。

    阮一峯手裏也捏着三枚銅錢。

    其中兩枚就是凡間的五帝錢,被他盤得油亮發光,剩下的那枚上佈滿綠鏽,還有被火燒過的痕跡,邊緣缺了一塊,像是被刀給砍豁口了。

    此時,他手攥得太用力,手心也被豁口的銅錢割傷,鮮血流至三枚銅錢中央,是一道雪光,卻也是陣法之中透出的一線生機。

    阮一峯一直覺得自己是老天爺賞飯喫。

    在凡間時,小攤子上撿了本墊桌腳的破書,自個兒琢磨琢磨就開啓了騙喫騙喝之旅。說他神棍騙子,卻也不完全是打胡亂說,他總能根據那書上所說推斷出一些零零碎碎的信息,也偶爾能從頭頂星圖上看到一些戰場、災難軌跡。

    等到了玄天門正式進入天命玄術的修行,在新人弟子小廚房的竈臺那邊撿到本札記後,他更是覺得,這天下,在他眼裏變得更加清晰,萬事萬物皆有其軌跡。

    此刻,他處於風暴中心。局勢瞬息萬變,前一刻還大吉大利,不過眨眼的功夫,又成了九死一生。

    他當然想走啊。

    可阮一峯算到生機居然在自己頭上,不走的話,尚又一線生機,若他走了,這仙雲宮便沒了,連花花草草都不會剩下一根,更不用說留下來的這些弟子。

    這就難搞了。

    是自己趕緊脫身離開,還是留下來賭這一線生機?

    阮一峯是很想走的,腦子裏也有個聲音再催他走,這天底下能夠讓他寧願付出性命也要守護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阮玉。

    現在阮玉都不在這裏,他留下來做什麼?趕緊走了得了。

    以前遇到這樣的情況,他肯定跑得飛快,然而這次,也不曉得怎麼了,阮一峯感覺自己雙腿好似灌鉛,擡不起腿,也挪不動步。

    他苦笑一下,衝小師父道:“我腳麻了!”

    周帷臉一沉,說:“我揹你!”突然想起小道君最是心疼這徒弟,把徒弟扛走,小道君必然會跟上。

    他不敢扛聞香雪,扛個阮一峯還是沒問題。

    剛把人扛起來,就聽阮一峯忽然道:“我不能走!”

    明明師父眼睛蒙着,可阮一峯還是感覺到了她的視線,於是他硬着頭皮說:“我推測出來的生機應在我身上。”

    一邊說,一邊攤出手心,將手裏的銅錢展示給聞香雪看。

    聞香雪:“果然是九死一生局。”

    她點點頭,“那我留下來護着你。”

    暮雲歸:“胡鬧,他才什麼修爲,他說的你也信?”聞香雪是玄天門的天驕,斷然不能有事。

    聞香雪不疾不徐地道:“他天賦極高,老天爺賞飯喫呢。”又對周帷說:“師兄,你說是不是?”

    周帷想起之前阮一峯的那些預測,倒也沒否認,只是這一次事關他們的生死存亡,實在不敢心存僥倖。正想再勸,就見聞香雪微微一笑,“師兄你先走吧。”

    周帷面露不悅:……你們都不走,我走了算什麼?

    於是,玄天門的人竟也全部留了下來。

    玄天門一直看不順眼仙雲宮,畢竟執道聖君的師父靈霄,是玄天門出去的叛徒。誰能料到,在這生死存亡的時候,會只剩下他們站在一起。

    去留商議不過幾個呼吸,這期間,鏡子裏的執道聖君甚至都沒眨眼。

    就見洛雁歸手中的小月牙逐漸變大,儼然是一艘靈舟的模樣,而他雙袖鼓風,將靈舟拖舉到半空,隱約可見靈舟上有一根絲線,遙遙指向虛空!

    李蓮方:“因果線?”

    洛雁歸周身黑氣如墨,外圍卻隱隱有月光披身,與靈舟上的光芒一致,好似下一瞬他和靈舟便要融爲一體。

    “啪”的一聲輕響。

    洛雁歸託舉的靈舟微微一晃,下一刻,便有雷霆密織成網,將靈舟徹底包裹。

    洛雁歸臉上笑容凝固,他目眥欲裂地盯着已經不受控制的靈舟,吼道:“你做了什麼?”

    逢歲晚面露微笑,“我什麼都沒做。”

    他難得的解釋了一句,“我妻子在藏月祕境,我也不知道,她做了什麼。”

    總之,你的星墜術施展不出來了。

    聽風殿的屋頂早破了個大洞,此刻,洛雁歸的牽引術失去作用,頭頂上陽光重現,恰好照在逢歲晚身上。

    他轉動長劍,反射的劍光,將藏在黑暗裏的一息真君真身照出,雪亮的光芒,好似將融入黑暗的一息真君割裂成了兩半。

    爲了拖住逢歲晚已經消耗了大多靈氣的一息真君果斷後退,他神識傳音洛雁歸,想要商量個對策,然而神識剛剛用出那一剎那,他只覺得自己分出去接觸洛雁歸的那縷神識好似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緊接着,無數兇殘的、痛苦的、無窮無盡的聲音涌向他,似乎要順着那縷神識侵入他的識海。

    他不過恍惚了一瞬。

    然而就是這一瞬,讓他陷入萬劫不復之境。

    “你!”

    洛雁歸渾身是血,肉身幾乎成了個被撐破的瓶子。

    黑氣凝聚成一團人形,將肉身徹底撐破成了血水肉渣後,從染血的袍子裏掙扎出來,發出了一聲宛如野獸咆哮般的怒吼。

    山外,鏡子已被黑乎乎的一團給填滿。

    暮雲歸一臉凝重:“他本就有渡劫期,離體的心魔怕是有了渡劫境大圓滿的實力,心魔又不知疼痛疲倦、遠勝同境修士,此刻的它足以與巔峯時期的執道聖君抗衡,然而現在,執道聖君還能出幾劍?”

    暮雲歸轉頭看向其他人:“我等速速入山,助聖君一臂之力。”

    “可我們進不去啊?”聖君一開始就封了山,要能進去,他們早進去了。

    “什麼時候了,喊他打開忘緣山!”暮雲歸沉着臉吼,“不是隻有他一個人願意爲天下犧牲!”

    李蓮方只能試試。

    結果就看到鏡子邊邊出現了玉蘭樹和它的小紙板,上面寫——“我跟匣中山商量好了,能進了!”

    心魔雖強,在場不少人卻也是頂尖的強者。

    很快,洛雁歸的心魔就被壓着打,明明是一片大好局面,阮一峯卻高興不起來。

    他眼皮跳個不停,總有一種不妙的預感。

    阮一峯躲在角落裏,小聲問逢歲晚:“阮玉她現在在幹嘛?”

    逢歲晚:“剛睡醒。”她這次沒睡多久,還讓逢歲晚有些驚訝。一醒來就叮囑他不要單打獨鬥,叫上徒子徒孫們一起羣毆。他從來都是一個人,眼下與人合力擊殺洛雁歸心魔,還略有一絲不習慣。

    阮一峯聽到阮玉剛睡醒,撇了下嘴。心道:我這一天天操碎了心,你在祕境喫喫睡睡。

    逢歲晚沒事,阮玉也沒事,心魔已經被圍困住了,要不了多久就會被徹底誅殺,那他這心悸感爲何久久不散?

    到底是哪兒不對呢?

    他想不出來,只能縮在角落裏當蘑菇。

    蹲着蹲着,屁股後還被塞了個小板凳,扭頭一看,就見一盆君子蘭站在他背後,還向對手指一樣將葉子尖尖對在一起,又衝他鞠了一躬。

    明明沒有發聲。阮一峯卻明白它的意思——您請坐。

    行叭,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耐心等着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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