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暮白問周穎。
周穎想點頭，想說話，卻都做不到。
譚暮白微微笑着擡手，摸了摸她的頭髮。
像是溫柔的母親。
因爲重病，所以周穎的頭髮已經很久沒有洗。
頭髮有些油膩，譚暮白也沒有嫌棄，只是溫柔的告訴她：“如果你喜歡，就眨一眨眼，不喜歡就看着我。”
周穎眨了眨眼睛，表示聽懂了。
譚暮白點點頭，眼睛跟鼻子都有些發酸。
但是嘴角還是掛着溫柔的微笑。
她不想在這個重病人的面前哭泣，那樣，會讓對方覺得死亡的氣息很沉重。
所以，她想要微笑，想要讓她感受不到死亡的可怕氣息。
“大海很漂亮，是不是？”
她問周穎。
周穎眨了眨眼睛，本來有些渾濁的眼睛裏，一點點發亮。
“雖然你現在生病，我沒有辦法去跟你一起看海，但是蘇依拉這邊有個星海灣，是很漂亮的，我講給你聽，”譚暮白看着周穎的眼睛，聲音儘量放的溫柔平穩，將那一絲顫抖，壓在了平穩的聲線之下，“在蘇依拉的盧卡洲有一片海，那邊海很深，但是海岸線上卻都是白色的沙子，早上海浪退去的時候，總會有細小漂亮的貝殼被衝上來，而在夜空下，這片海卻回反射天空的星光，像是鏡子一樣，所以，當地人叫它星海灣，因爲一到夜裏，天上跟海里就都是星星，非常非常漂亮。”
周穎似乎陷入到了想象之中。
那渾濁的眼睛也一點點的開始發亮。
但是眼神的光卻彷彿從譚暮白的臉上透過去，看見了更高，更遠的地方一樣。
周穎的眼睛睜着。
譚暮白看着她在努力的睜着眼睛。
手指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頂，聲音忽然有些不穩：“這個傳說，是不是很美？”
周穎嘴角微微勾了勾。
但是睜着眼睛，不捨得眨一下。
“我們明天早上去看這片海，好不好？”
周穎的眼睛溫柔的彎了彎，隨後，迴應她的話一樣，一分分的垂下了眼皮。
她想要眨眼。
但是，眼皮落下之後，過了幾秒，都沒有再擡起來。
譚暮白看着周穎閉上的眼睛，倏然，一滴淚砸了下來。
一秒，兩秒，三秒……
時間緩緩的，卻又迅速的流逝。
譚暮白的眼淚一滴又一滴的，剋制卻又難以隱忍的接連落下。
心臟監護儀上，那一條帶着微微波動的線，如同厭倦了浪潮的海平線一樣，變得筆直。
譚暮白終於忍不住，一下子跪在周穎的病牀前，抓着病牀的邊沿，將頭垂了下去。
一次又一次。
她的人生一直重複着這樣的工作。
懷着希望努力的去救治身患重疾的人。
含着眼淚，無能爲力的去哄着那人閉上眼睛，離開這個世界。
她以爲自己能救她。
全是空想。
她根本做不到。
能做到的，只是騙她閉上眼睛。
離開這個折磨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