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兮傳 >第三十八章 父愛如山浮游雲
    青城仙執白念茹尊上玉殞第五個日頭申時正刻,原本在黎宸君案前司墨的秉筆仙官面如滿月猶白地來回徘徊在山門之外,待到念芷發現他時,那額上的瑩瑩汗珠兒簌簌墜落,瞧着怎麼也能盛滿半壁東海。

    因我在孃親身歸混沌的次日便在整座青城山頭之外布了結界設了仙障,是以現今的青城山名副其實的算作是“只出無進”。常言道亡羊補牢爲時不晚,青城山自白姝老祖開山建派之日起人丁就稀薄得悽惻,這份福祉堪堪罩在孃親身上然卻成了更上一層樓,她老人家也真真詮釋了什麼叫做“沒有最好,只有更好”!遙想上上一任青城仙執白冉執掌時,青城山且還花團錦簇榮耀一時,不想時至今時竟這般落敗不堪。此情此景,當令得我這“新官”汗顏三分。

    再說眼下設在山頭外的這層結障,本是我前些日子巴巴奔到九重天上掌天天神司天的府邸情真真意切切話綿綿地苦求來地。他煞有介事地與我說,這“結界”來頭非凡,乃是崑崙山金雫嶺不壞尊王永住金剛的不傳仙法,名做“天羅障”。後在一次因緣際會中,司天天神與他設局作注三局兩勝纔給誆過來地。我爲之一訝,論道這天垠地荒裏誰人不曉司天天神神姿高徹,如瑤林瓊樹般的人物,他精陰陽通過往,於奇淫巧計上更是精湛深諳,那位崑崙山中的金雫嶺不壞尊王永住金剛也忒地榆木腦袋,好端端地着了他的道。

    而今我以天神之無上仙力施出的這道“天羅障”除卻阻絕一切外物,並之還有諸如蜩螗羹沸之音。是以任那秉筆仙官在障外如何的跌足聲嘶,天羅障內的青城山頭卻無一縷噪音輸進。

    也虧得念芷耐性極佳,同那秉筆仙官隔着一層七彩屏障竟溝通得頗是順暢,二人手舞足蹈地胡擬着對方想要表達的思想,怎奈不過是驢脣不對馬嘴。

    “唔,你快別衝着我作揖了,不過盞茶的工夫,你竟施了三次禮,這叫我如何是好?”七色屏障內的念芷兩手捏着裙角受之有愧地往後退了兩步,赧顏汗下地說道:“你有何事,便徑直說了吧。”

    屏障之外的秉筆仙官卻心急如焚,跳着腳嘶喊道:“勞煩小主快快通傳白兮小主一聲,就說秉筆有要事通稟。”

    障內念芷神色複雜地看着他,計較再三方纔凜然說道:“你這仙官好沒道理,既已患了內疾方到藥山纔是正途,我白姐姐既非藥王上神也無靈丹妙藥,你此番大動干戈委實有些故弄玄虛,難不成是在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麼?”

    秉筆仙官何等玲瓏,素日裏在黎宸金案前察言觀色細緻入微,謹慎辨了辨念芷的一舉一動,旋即撫掌大樂道:“小主言之有理,卻該着如此。”

    念芷見障外的秉筆仙官倏然變得欣喜顛狂,不由得齧着粉脣小臉蒼白地顫道:“你……你……現今莫不是走火入魔了?”當即腳下一震,兩腋間瞬時習習生風,騰着彩雲趕到後山碧藥谷,仙身還懸在半空間已奮力呼起:“白姐姐,白姐姐……”

    近來我益發的嗜酒杯癮,每至卯時便會攬着幾罈子瓊漿玉液盤坐在孃親的衣冠冢前唸叨着往昔的草長鶯飛柳醉春煙,有時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索性就勢倒在孃親的墳頭上肆意痛哭,哭累了就睡,睡醒後再喝,喝完再涕泗滂沱胡言亂語,直到念芷駕着祥雲驚慌無措地顯身在我眼前時,不才本天神纔將將發覺竟昏昏噩噩地這樣過了好幾日。

    念芷順勢俯膝跪在我身旁,踧踖不安地說着:“白姐姐,白姐姐,山外來了個不知名的神仙,唔,倒也是個丰神俊朗玉樹臨風的俏神仙。”

    我酒興未闌,強展星眸瞟了她一眼:“他可說了什麼?”

    “說了,可惜隔着仙障,我聽不真切。”念芷苦將着一張絕色明媚的小臉,側着身子下意識地將雙手移到我的肩上,口中卻胡亂猜測着:“白姐姐,我方纔見他在仙障之外跳着腳抓耳撓腮地比劃着什麼,現經我縝密分析,卻也將事情猜出了個八九不離。”

    我一愣,本來一團漿糊毫無意識的腦海忽地一道天雷閃過,霎時酒醒了三分。

    “唔,且說來聽聽。”我聲色怠惰地望着她,仰頭順了一口苦酒淡淡說道。因喝得猛了些,嘴角不禁溢出幾縷細水絲來。

    念芷訕地一笑,甚是謙虛地說道:“白姐姐,念芷自幼才思滯鈍,設若我的想法太過庸澀荒誕,你卻不能訓誡於我。”

    我見她又開始使出了小性子,當即搖頭肅穆道:“我雖比你大個幾百歲,終其也不過是空擲了光陰蹉跎了歲月而已,道論機警聰穎,我實在不及你的萬分之一。”

    她見我很是正經的模樣,怎奈之前已先入爲主地認定我實在是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只輕輕搖晃着我的身子噘嘴而道:“白姐姐,你這般變着法子的指責我是在自作聰明,是不是很討嫌我的班門弄斧?”

    我登時擺出一派凜然莊重不容置疑的模樣出來,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說道:“你何必過於自謙,天垠地荒裏誰人不知鳳族念芷殿下仙昳絕塵婉風流轉,我這番心尖上的話天地可鑑日月可證。”

    她斂着春風得意的笑靨似笑非笑地紅着兩頰弱聲道:“白姐姐,你,不會是在騙我吧?”

    我展顏舒眉,抽了抽嘴角,說道:“卻是比真金白銀還要真上十倍的話。”

    她一怔,眼角很是擠出幾滴清淚來,語無倫次地說道:“白姐姐,我……父皇……爲何他從來不肯誇我,無論我做的多好,無論我多努力,他卻從來只會對我說‘瑕瑜分明,妍媸各半’的話。白姐姐,念芷很是期冀有個人像你這般對我,白姐姐!”

    我拭淨她雙眸上的晶瑩,百般疼惜地揉着她的綠雲說道:“好念芷,往昔裏是白姐姐錯怪你了,總以爲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是以始終對你心存芥蒂,今時今日我才恍然,你那般的任性妄爲卻也不過爲的是從你父皇嘴裏聽到一個‘好’字,真心實意地誇你一次。是我錯了,白姐姐纔是天垠地荒裏最糊塗最沒道理的天神。”

    被我觸動心事,念芷那原本深壁高壘寒如堅冰的心思終被我的一腔柔情給暖化了,她掙扎着使盡全身氣力拚命擁裹着我,哭的是撕心裂肺震天動地。

    依稀里,我恍惚憶起幾百歲時,我步履蹣跚地追在阿爹屁股後頭語氣稚嫩地呼着他,他卻充耳不聞的事情。

    我一向以爲阿爹對我委實的有些生疏,倒似我不是他親生的一般,見今我才頓悟。父愛如山,最不易的,卻是表達!

    其實,在他有意的一停一頓間,在他刻意同幾百歲的我始終保持着的咫尺間,浸透着的,又何嘗不是滿滿的父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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