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宴行止是父母老來子,上頭原本有個大哥,長到十來歲夭折了,然後才生了他。

    父母對他並不是不愛,只是跟前一個孩子感情更深些,偏偏又失去了那個孩子,於是傷痛刻骨銘心。

    從小到大,宴行止一直被拿來跟他大哥做比較,不管他表現得好還是不好,總能聽到“要是你大哥還在”這樣的話。

    因此,十幾歲的時候,他理所當然叛逆了。

    抽菸喝酒,跟父母吵架,和一羣不入流的人玩,混了一兩年,不知是叛逆期過了,還是他自己覺得沒意思,又開始學好。

    玩兒似的跟幾個同齡人組了個遊戲公司,以頂尖的成績到國外留學,讀書期間,遊戲公司做大上市,等他學成歸來,逐步接手家族產業,到如今,他已經是宴家真正的掌權人。

    不管什麼時候見他,都是西裝革履,溫文穩重的模樣,只有幾個好友知道,他也是瘋過的。

    而他跟父母的關係,雖然不再矛盾重重,卻也說不上親近。

    他父母已經老了,不管你曾如何意氣風發、青春美貌,都不得不向時間低頭。

    人老了,就想要兒孫團圓,可宴行止這麼多年就沒找過,父母心急卻不敢催他。

    他們已經意識到從前的錯,也想跟孩子緩和關係,可每每看着兒子臉上完美的笑,竟無從下手。

    宴行止也是某天忽然意識到這點,他看到父母蒼蒼白髮,聽見母親夜裏抹淚低語,見過他們豔慕地談起別人家子孫滿堂。

    他想,原來他們已經這麼老了。

    他心裏有了些憐憫。

    未必關乎親情,似乎只是出於對歲月無情的感慨,但這件事確實被他記在心上。

    他獨身多年,沒有刻意找過,也沒有刻意不找,只是不曾對什麼人動過心思。

    他的朋友知道了,開玩笑說:“不然你就找個聽話的,帶回去給伯父伯母看看,等個一二年,就說感情淡了,到時再見招拆招。”

    說者無心,龔一飛聽到就留了意。

    他們幾人都知道宴行止不打算聯姻,他也確實有不必聯姻的資本。

    既然如此,那就沒必要找個家世相當的,因爲這麼一來,兩個人的事,早晚會變成兩個家族的事,進而成爲兩家集團的事,而他一向不耐煩將公事和私事混在一起。

    如果只是爲了讓父母安心,找一個乖巧聽話,背景簡單幹淨的會省事很多。

    龔一飛一見到白小溪,就覺得這小姑娘合適。

    人乖巧,長得漂亮,讀的學校不錯,說明她不是個純粹的花瓶,有點內涵。家裏已經沒人了,沒有拖累,將來分手,也沒有後顧之憂。

    重要的是,人這麼巧到了他眼前,時機又這樣好,似乎就是爲此事準備的。

    宴行止起身去抽菸,龔一飛也跟了過去。

    “行止,你看那小姑娘怎麼樣?”他開門見山。

    宴行止低頭點菸,擡眉看他一眼,“什麼怎麼樣?”

    龔一飛笑着說:“請人當你小女友,帶回去應付伯父伯母啊。”

    “他們說笑,你也跟着起鬨。”宴行止語氣不冷不淡。

    “說真的,你好好考慮考慮,人也見到了,模樣好脾氣乖,還是S大的在校生,今天過來說想做兼職,掙點生活費。”

    宴行止呼出一口煙,眼睛在煙霧中微微眯起,不知是否真的在考慮。

    龔一飛繼續說:“她的簡歷我看了,家庭狀況也瞭解了一下,父母早幾年車禍沒了,小姑娘靠自己考上大學,還要掙學費,怪不容易的。我想不招她吧,她要是不小心去了別的不乾淨的地方,不是可惜了麼。你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單純着呢,什麼都不懂。”

    宴行止似笑非笑,“聽起來,你倒像做慈善的。”

    “就別取笑我了,”龔一飛自嘲,“我這不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嘛。”

    宴行止又笑了笑,仍舊沒說好還是不好。

    龔一飛識趣地不再多說,該做的都做了,到底成不成還得看他的意思。

    宴行止再次落座的時候,白小溪聞到了他身上的菸草味。

    那是種淡淡的,有點獨特的醇香,具體是什麼味道,又描述不上來。

    蛋糕已經喫完了,茶也端到茶几上,她沒事可幹,旁人談話也插不進嘴,索性專注分辨這種味道。

    就見她時不時抽動精巧的鼻子,似乎經過一番細細品味,一會兒點點頭,一會兒又搖搖頭,動作幅度很小,純屬自己一個人在那兒玩,除了與她離得近的宴行止,其他人都沒有注意到。

    這樣的場合,她還能自娛自樂,宴行止不由想到龔一飛剛纔的話,她確實有吸引人的資本,也確實什麼都不懂。

    或許哪一天,這頭純白的小羊羔,會誤入狼羣之中,懵懂無辜,不知道周圍的野獸已經蠢蠢欲動,尤自踢踏着腿兒嬉鬧玩耍,非要等尖牙落在脖頸上,鮮血噴濺雪白的皮毛,才曉得哀鳴,纔開始掙扎,做最後的無用功。

    宴行止冷靜的設想着。

    白小溪忽然看了他一眼。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垂眼時顯得很乖,撩起眼角又好似帶了把鉤子。

    她的嘴角抿着笑,表情帶着小得意,小炫耀,好像知道了旁人不知道的祕密。

    她能知道什麼?

    不必他發問,她自己就憋不住,綿軟地說了:“你的煙聞起來有點甜。”

    這倒是真的,他的煙醇厚濃郁,兼有烤甜之味。

    然後呢?

    白小溪卻不再說了,只看看空了的蛋糕碟子,又看看他。

    她的邏輯很簡單:他連抽的煙都是甜的,剛剛卻跟她說自己不喜歡甜食,把蛋糕讓給了她。

    可真是個好人呀!她眼裏這麼寫着。

    看懂她的意思,宴行止啞然。

    他確實不喜歡甜食,蛋糕放在面前只是湊巧,見她一直盯着看,想要又不敢要的模樣,順手就給了,就跟遇上一隻殷切討食的小貓,給它喂點喫的一個道理。

    白小溪以爲自己說對了,不好意思起來,長長的眼睫垂下,嘴角噙着的那朵微笑,也有了羞澀的意味。

    她把別人喜愛的東西吃了呢!

    這可不是一隻懂禮貌的小狐狸該做的事,師父要是知道了,也會說她的。

    想起現在不知道身處何處的師父,她臉上的笑淡下來,細細的眉毛微蹙,圓圓的眼睛蒙上一層輕愁。

    她分明記得自己只是睡了一覺,怎麼醒來後就過了數百年,人間大變了模樣呢?師父到底在哪兒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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