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擂所有宗門弟子，皆是轉過臉去，怔怔看着百里牧歌。
只有擂臺上雲旗，面不改色目不斜視。
他站定原地，向戎菲一抱拳，平靜道：“戎姑娘，這場比試，可還要繼續？”
戎菲看向雲旗，愣了下，接着拼命搖頭擺手：“不……不打了，我不打了！”
“執教。”
雲旗勾起嘴角，轉身面向勞元良。
勞元良這才反應過來，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勝者，青竹峯雲旗。”
雲旗這纔看向戎菲，微微點頭：“承讓。”
在衆人詫異目光之中，雲旗邁步走下擂臺，獨自一人向遠處走去。
而方纔叫出雲旗名字的百里牧歌，也是沉默不語，轉身重新走向西擂。
擂臺之上，戎菲目光呆滯地看着百里牧歌背影，後背忽地泛起一股涼意。
她事先已經打聽過，雲旗不過是冀州郊野普通柴戶家出身，也並無其他深厚背景，青竹峯更是幾乎被天海宗除名的地方。
而門內風言風語百里牧歌與他的傳聞，戎菲只當是笑話。
開玩笑。
那可是百里大小姐。
蘇杭那些自命不凡的公子，在她面前連頭都不敢擡，傳聞百里大小姐更是曾持刀追了蘇家少爺半里地。
百里牧歌在他們心中，就好似蓬萊仙境海市蜃樓，遠觀已是福分，根本觸碰不得。
所以一個冀州的小子，帥是帥，可又怎麼會跟百里小姐扯上關係？
可方纔那一聲“雲旗”，卻讓戎菲心生涼意。
難不成，傳聞都是真的？
若是如此，那自己豈不是在百里小姐頭上，戴了頂帽子？
不想則已，這一想，戎菲頓時冷汗直冒，連身上浮塵都來不及拍打，便狼狽下臺，向西擂踉踉蹌蹌跑去。
其餘弟子見這一幕，也是面面相覷。
百里大小姐不是在西擂比試嗎，怎麼會來這邊？
師妹最後那一腳，怎麼忽然收了力氣？
難不成，那玄乎其玄的斷橋殉情傳言，竟然是真的？
再看戎菲，幾乎是用盡力氣，終於追上了走向西擂的百里牧歌。
“百……百里小姐！”
她站定在百里牧歌身前，慌亂整理衣裙，來不及把粘在臉上髮絲撥下，便忙不迭行禮。
百里牧歌站住，眼神裏有幾分疑惑。
“我，我是……”
“我記得你，戎菲姑娘。四年前我隨長兄，曾到過蘇杭戎府，在朝露臺上，我還曾與你對弈一局。”
讓戎菲沒想到的是，百里牧歌竟然平靜說出自己名字，還將當時那一面之緣記得清清楚楚。
“是，是我，百里小姐，你還記得啊……”戎菲語無倫次，躊躇半晌，這才艱難開口，“那個，剛纔擂臺上，我對雲公子……是意外，意外。”
“意外？”百里牧歌皺眉。
什麼意外？
戎菲見百里牧歌這表情，卻當是對方早已看穿自己心思，再也不敢有隱瞞，低頭道：“我……我是摸了……摸了雲公子一把，可那也是一時迷了心竅，沒想到百里小姐與他……”
“摸了他一把？”
百里牧歌瞪大眼睛，滿臉震驚。
可戎菲卻當時百里牧歌反問，於是連忙回道：“就一把，百里小姐，你要相信我，而且隔着衣服，也只是碰了下……”
那表情，就好像生吃了一隻蛤蟆一般，五分糾結，五分震悚。
“你……”她張了張嘴，卻不知要說些什麼。
這可真是……了不得。
難怪雲旗會生氣。
她去北擂，只是看出，那傢伙似乎動了真怒。
戎菲使出幾招之後，百里牧歌便已經確認，這姑娘定是被雲旗盯上了。
此事本來與她並無關係，只是幾招過後，雲旗似乎並無收手打算，甚至變本加厲。
百里牧歌當時便心感不妙，向北擂走去。
最後那一腳若是砸下，戎菲恐怕要在牀上躺上幾個月了。
於是百里牧歌幾乎是下意識叫住雲旗。
門內比試，切磋爲主，以雲旗本事，與一般修爲的弟子動真格，本就是以大欺小，對一個姑娘，更是有些過分。
現在聽戎菲這麼一說，百里牧歌才明白過來，爲何雲旗動了真怒。
他本就對女子不喜，戎菲又是對他……動手動腳，這就難免，難免了。
“你……不用對我說。”百里牧歌皺了皺眉頭，“去跟雲旗說吧。”
男子佔女子便宜是流氓，女子佔男子便宜總不能硬說是撩撥，該道歉便要道歉。
雖說願意讓這姑娘佔便宜的人，應該不少。
“明、明白了。”
戎菲慌忙點頭，逃也似的轉身，向遠處雲旗消失的方向跑去。
百里牧歌無奈嘆氣，這才重新走向西擂。
世上芸芸衆生，怎麼總是這麼多膚淺之人。
可不知爲何，聽到戎菲方纔說的那些話，她心中竟有些莫名的憋悶。
大概是聽楓的事，讓自己太過操心了吧。
她輕輕拍了拍臉頰，讓自己集中精神。
今日比試，可又是一場硬仗。
百里牧歌重新回到天海峯弟子那片空地，閉目調整氣息，讓自己重新平靜下來。
其他山門弟子，自然將方纔發生一幕看在眼中，卻無一人出聲議論，甚至連側目看一眼百里牧歌都不敢。
百里小姐芳心許給誰，都不是他們能插嘴的。
更何況那雲旗推得動天磨，聽得見磬音鍾，入門是淨玉道人御劍帶回天海峯，又生得一副天神般俊朗模樣。
人家郎才女貌，郎貌女才，豈是他們這些妖怪能妄加議論的？
於是所有人雖心裏早就嘀咕起來，可面上卻仍是風平浪靜。
西擂比試，一場一場打過。
終於，待上一場比試兩弟子下臺後，執教看向屬於天海峯的那片空地，頓了頓，朗聲道：
“下一場，天海峯，百里牧歌，對戰，大角峯，鄭辰逸。”
話音落，所有弟子齊齊擡頭，看向兩處。
百里牧歌睜開眼睛，深深呼吸，接着邁步上臺。
從她對側，一白衣少年不緊不慢，與百里牧歌錯了半步，踏上西擂。
那少年臉色蒼白，四肢纖細，似乎透着幾分病態。
可他的眼神，卻像是暗藏刀鋒劍影。
“百里師妹，多指教。”
鄭辰逸微微點頭，語氣平淡。
百里牧歌並未出聲，左手抵住腰間龍淵劍鐔，向上擡起半寸。
青光乍現。
“來。”
她開口，只說了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