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背後的動靜,沈春禾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往後靠了靠。
而宋秋冉的手臂,將她的胳膊慢慢環繞,圈上她的無名指。
一點微弱的冰涼,纏繞在沈春禾的無名指上。
她看着手指上那一圈的紅線,忽而有些愣愣的出神。
“這是……”
沈春禾有點不敢相信地看着那枚通亮的戒指,偏過頭,看着他。
“外婆的結婚戒指。”
宋秋冉用下巴輕輕蹭了蹭沈春禾的小腦袋,扭捏地撒着嬌地說道:
“說好了,戴上去一輩子就不能摘哦~”
“那以後做手術怎麼辦?”
沈春禾突如其來的一句,讓宋秋冉緩過神來:
“哦,對哦,這我給忘了。”
宋秋冉假意要取下她無名指上的那枚指環,沈春禾卻下意識地縮回了手。
“既然給我了,就是我的了,要謝謝外婆!!!”
沈春禾突然朝着門外吼了一聲,對面那個正在拉上門的老太婆,也跟着她的吼叫,粗着聲音應了一句:
“好嘞,小沈!”
屋裏的兩人,瞬間笑鬧成一團。
而方伶,突然感到心前區一陣壓榨性的疼痛。
她無力地扶住門框,艱難地朝着長桌上擺着的那一副黑白照片,笑了笑。
那笑容,卻異常燦爛。
方伶顫抖着從抽屜裏拿出滿滿一盒的藥裏,強打起精神,想要找出硝酸甘油,但……
隨着一陣桌布連帶着茶杯打翻的聲音,方伶重重地倒在地上。
已經打開的藥瓶,裏面的藥片散了一地。
聽着這動靜似乎不大對勁,沈春禾趕緊披上外套拉着宋秋冉衝出門外,看到的卻是已經意識不大清晰的方伶。
“我……喫點藥就好了,之前你,你藍姨在的時候,也,也是……這麼好的。”
宋秋冉看着方伶那蒼白的臉,心疼得都要揪在一塊了。
這種情況絕對不是一次兩次了,而她這個老太太卻依然異想天開地以爲能好起來,總是一味地忍着病痛,儘量不給子女們添麻煩。
“走!我們去醫院!”
宋秋冉的聲音帶着明顯的哭腔,但在他最敬愛的外婆,最親愛的妻子面前,他不能亂了分寸。
在立即舌下含服硝酸甘油之後,宋秋冉開着車,帶着方伶,開出偏僻的巷口,去迎着那救護車的到來。
最近的縣醫院沒有辦法有效地緩解方伶的症狀,家裏現有的藥物也難以支撐她的身體,考慮到後續的一系列治療,宋秋冉決定帶着方伶,前往附屬醫院。
天天對着一顆顆鮮活跳動的心臟的宋秋冉,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外婆竟然會有如此嚴重的心臟問題。
他一邊開着車在高速公路上飛速疾馳,眼淚一邊撲簌簌地往下落,掉在他握着方向盤,緊緊的指尖上。
“別哭了啊,崽兒……”
坐在後座,無力靠在沈春禾肩頭的方伶,忽然用家鄉話,對着宋秋冉說了一句。
而原本強壓着情緒的宋秋冉,卻因方伶的這句話,哭出了聲。
“外婆,我對不起你……外婆,你不要睡,快到了,別睡啊,再堅持一下好不好?”
方伶聽見宋秋冉的哭聲,卻輕輕地笑了笑:
方伶的話,說得越來越有心無力,她的手指剛好碰到沈春禾的那很無名指,於是她依舊笑得明媚,漸漸放大的瞳孔看向車頂天窗露出的那一片星空。
“還算……乖嘞,還知道給戴上,我也心安了誒……”
方伶鬆垮垮握着沈春禾指尖的那隻手,突然從車座上滑落。
宋秋冉的心裏“咯噔”一下,胸腔裏彷彿有一根刺,一下又一下的扎進他的心臟。
但萬幸的是,有警車專門開道的120救護車,卻正好在不遠處的ECT通道過杆。
宋秋冉立刻鳴笛示意,緊急靠邊停車,拉開後座車門,衝過圍欄,跟急救人員一起,將方伶擡上了擔架。
而救護車上的緊急靜脈用藥,也讓方伶的生命體徵逐漸趨於平穩。
與此同時,深夜醫科大的那條公路上,也同樣有一輛救護車,運送着一位主動脈夾層的病人,在深夜的馬路上飛馳而過,爭分奪秒地跟死神搶時間。
附屬醫院急診科燈火通明,兩輛救護車幾乎是同時到達,宋秋冉萬分緊張地幫忙推着平車進入科室,緊跟在後頭的沈春禾,卻無意間發現,那輛同來的救護車裏,紅着眼圈跑前跑後的寸頭男生——
正是林嶽舒。
而接下來,馬上就要面對的就是……
兩個同樣需要緊急手術的病人,只有一個心胸外科的主刀醫生,他要怎麼選擇。
宋秋冉只感覺整個人在發飄,他顫抖着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緩緩地閉上眼睛。
“方伶,女,83歲,因搶救及時,現生命體徵即使,故待其症狀緩解後,擇期手術。”
這是宋秋冉在病程記錄那一欄寫下的一段話。
他沒有過多的猶豫,將目光投向了林嶽舒的母親。
“宋主任,我求求你!”
林嶽舒說着,揪着宋秋冉的褲腿,突然跪在他的腳邊。
曾經他最引以爲傲的尊嚴,卻在他的母親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不用,我會盡最大的努力。”
宋秋冉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相對冷靜。
簡單地交待了幾句後,病人被緊急送進手術室。
等待區的門口,只剩下了沈春禾跟林嶽舒兩個人。
長久的沉默。
大樓裏不斷從窗戶縫裏,向裏面灌進的大風,吹得只穿了一件薄衛衣的沈春禾,不自覺地摸了摸胳膊來取暖。
“冷嗎?”
林嶽舒遞過去了一件外套。
沈春禾瞄了一眼,卻並沒有伸手去接。
“你自己穿好了,一會兒我還要去陪外婆,急診那裏不太冷。”
好吧,她即使冷得手背的皮膚已經略微有點青紫,都不願意接受他的好意。
“阿姨——肯定會沒事的。”
林嶽舒聽罷,冷笑了一聲:
“開什麼玩笑,萬一血管破裂的話,死亡率百分之百,你跟我說會沒事?呵,沈春禾,我們都清醒一點好嗎?!”
林嶽舒覺得自己這時候無助地像個傻子,原來醫者不僅難自醫,甚至……
連自己的家人都救不了。
有什麼意義?!
他的掌心落下一滴溫熱的淚來,漸漸在掌心中央聚集了一小汪湖泊。